夏睿文面上依然是平和的笑意,内心却在挣扎,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处理好后宫,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前朝,他喜欢的女子留不在自己的身边,他看重的兄弟却也杳无音讯,他从未恐惧,即使独自一个人半夜坐在大殿之上,他也不觉得恐惧,现如今,他身边有很多人,有很多帮手,他却觉得无比的孤独。
“他有妇人之仁。”这话是先帝曾经对太后说的,因着什么事儿太后跟先帝说起来他们兄弟二人,夏睿文不得而知也或许太后在某个瞬间告诉过他,可他忘了。
夏睿文坐下来,他的手握住椅子的把手,手心有些冰凉,他静默地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想着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平衡各方的势力,却没有那种狠劲儿去彻底地推翻如今朝廷的格局,他甚至会在深夜失眠的时候觉得李志可怜,便想着李志如今年岁已高,他或许可以试着放他一条生路,他也想过要厚葬太后,以亲生儿子的身份,他还想着若是皇后不愿留在皇宫内,他可以放他们母子走,他想李家不会继续再辉煌下去,他想着就如同万物生长的规律,让李家自然消亡。
他想着好好厚待夏睿华,兄弟二人之间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若是夏睿华真的有造反的心理,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也没想过要取了夏睿华的性命。
削弱下来的番邦的部落,他定然会格外地厚待,丰美的草原依然是他们的家乡,他不会掠夺他们身上的任何东西。
对于魏国,他想,在一切内患都处理好了之后,他还是要试着完成自己的梦想,一统天下。
现如今,他觉得父亲说的是对的,他果真是有妇人之仁的,否则如今朝廷绝对不是如今这种模样。难怪当初李志会推举他成为一代帝王,或许并不是他那个时候太会伪装自己,而是他最致命的弱点暴露在了人前。
“你觉得该如何?”夏睿文昂了昂首,尽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他的眼神坚定地看着李志,没有犹豫不决和飘忽不定“宰相是否还有什么话没告诉朕?”
李志跪在地上,叩首三次:“皇上,苏辰没死,齐王也在越城,他们都是有谋略有胆识的人,若是联起手来,天下非他们莫属。”
夏睿文失笑,道:“宰相这消息都是哪里来的?”
今年的夏天似乎并不太炎热,难怪前几日他说让太后去上饶院避避暑气,可是太后却不愿意去的,可不是嘛,如今太阳当空,炙热地知了都忍受不了,可勤政殿内却无比的冷,夏睿文想着是不是王总管真的老糊涂了,往他的屋内放了比平日里多了两倍的冰。
李志没有再说话,他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来一封信递过去,夏睿文拆开,是唐启山的字迹,信的内容大概就是他们准备联合苏辰一起先占领越城,之后联合魏国和西罗国一起围攻夏国,而得到之后的对于夏国的瓜分也已经清楚明了。夏睿文看完之后,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就打发了李志出来,那之后没人敢再进来勤政殿。
回府的路上,李志瞧见了一直等在马路边的哪家小酒楼的青衫男子,他命令轿子停下来,走进了酒楼,二楼的包厢内,青衫男子正饮着酒,见到李志,也是挑眉举杯。李志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斟酒,说:“该做的我都做了,至于皇上会如何做,那就只有等了。”
青衫男子点头,满意地笑着:“您怎么就这么自信,皇上不会动你?”
李志仰头喝了杯中的酒,冷哼:“皇上,妇人之仁。”
当李志回家的时候,日头已经隐去了,李夫人送了凉茶进来李志的书房,与李志说起来李妙慈想要探听一下如今朝廷的局势,也是为着早已与皇上拉近关系才如此的,可话说出口,却被李志喝到:“胡闹。”
李夫人着实委屈,甩着袖子就走了,回到自己屋内抹了抹眼泪,夜晚也没睡好。而同样夜不能眠的还有皇后,她不知该如何跟夏睿文去说这件事儿,也不知道李夫人告诉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她想要请陈太医去一封家书给陈世柏问一问,可是信刚写完,还未来得及装在信封内,她抬头竟然看到站在门前的男子是夏睿文。皇后吓得一身冷汗,一双手颤抖着,手中的信封和信纸掉落下来,冬月忙眼疾手快地收起来,折好了搁在信封内,道:“皇后娘娘,昨儿个夫人来,您让夫人转交就行了,何必非要自己写字再让人带出宫去那么麻烦。三小姐也是一向不爱看书的,信也是没有耐心读下去的,您啊,倒不如等下回三小姐入宫亲自说给她听。”
皇后扯了扯嘴角,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模样的,总之她觉得身体都是僵硬的,如同一根柱子,动弹不得,她听到艰涩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妙歆到了出嫁的年纪,这样的事儿我当面说她定然是不愿的,还是写信的好。”
之后,她看到夏睿文朝她笑了笑,皇后悬着的心落下,迈出步子行了礼之后,陪着夏睿文坐下来喝茶,长庆宫内寂静无声,皇后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可这样的寂静让她越发地惴惴不安,她不愿再饱受这样的摧残,就说:“皇上,珏儿睡了。”
小孩子都是爱哭闹的,屋内这么静,皇后想该给夏睿文一个合理的说法才好。夏睿文嗯了一声,没有抬眼看皇后,却问:“跟妙歆说什么事儿?可是找好夫家了?”
皇后心内一沉,脸上却先沉静地笑了出来,端庄地颔首:“歆儿一想喜欢林词。”
“好,那便由朕做主,指了这门婚事。”夏睿文依旧没有看皇后。
皇后愣住,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点头。这样的夏睿文越发地令皇后有些不安稳,她心内七上八下地,不明白为何夏睿文会突然来看自己,更不明白为何夏睿文会突然指婚,她只能让自己的疑惑掩盖在自己的面皮之下,端着感激温和的笑容,问夏睿文:“今日午膳,皇上是否要留下一同用。”
破天荒地,夏睿文答应了。而之后,夏睿文却也没再提什么,问了一些宫内的琐碎的事儿,一顿饭也就这么吃完了。皇后伺候夏睿文漱口,又问他是否要在长庆宫午睡,夏睿文还是点了头了的,皇后只得硬着头皮伺候着。等夏睿文传来均匀的鼾声,皇后才关门出来,到隔壁的夏珏的房间,抱着自己的儿子,愣愣地出神儿,而眼泪稍纵即逝,皇后忍了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却也总觉得这会儿是该哭的。
她不知道自己改如何跟妙歆解释这件事儿,而那之后,夏睿文离开,皇后临走前求夏睿文能够在旨意宣布之前让她跟妙歆见上一面。夏睿文背手站在门前,背对着皇后,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重重叠叠的宫殿,唇边有冷笑:“皇后的那封家书岂不是白写了?”
可妙歆终究是来了的,皇后带着微笑劝她,至少林词是她一直以来的心上人,如今皇上做主,她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也是称心如意了。妙歆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她瞧着听着格外地认真,却也像是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心里去。直到天黑了,她得离宫了,才跪在地上朝着皇后行大礼。
那样的举动着实是把皇后吓着了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妙歆,忍不出哭出来,抱着妙歆道:“歆儿,你别这样,别这样,姐姐看了难受。”
妙歆伸手一下一下地拍着皇后颤抖的后背,道:“姐姐,放心,妙歆会好好地听话,妙歆会嫁给林词。”
在这桩指婚的旨意发布之后不久,勤政殿就传出话来,皇帝身染重病,卧床不能起,急召宰相入宫监理朝政。在六宫之外的一座空置的殿阁内,为李志准备好了一切,李志觉得不对劲儿,可也不觉得害怕,他心中始终坚信如今的皇帝翅膀还没长好,更何况在处理完番邦和苏辰的事儿之前,不会动他。所以在他看到夏睿文深夜穿着黑色的衣衫站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没有格外地震惊。
夏睿文道:“宰相暂且在这里委屈一些时日,这是朕使得障眼法,一是为了让他们以为朕真的命不久矣,快些行动,二来也是为了探一探齐王的忠心。宰相当初既然选定了朕作为这一国之君,也请宰相坚定自己的选择一直如初,只要有朕在,李家的地位就无人能及,林词将来定然是朕的左膀右臂,妙歆嫁给她不会委屈。”
李志当时是不觉得夏睿文是真心想要如此的,直到他接到宫外他的亲信递过来的消息,才知道宫外一切太平,而夏睿文的的确确地让这个消息很快地传到了番邦月越城以及魏国,城内的军队也都整装待发,刘家二兄弟也接到皇帝的密函做好随时出征的准备。
此消息传到苏染的耳中的时候已经是七月末了,她被苏辰强行摁在床上静养身子,呆了一个多月身子已经酸痛乏力了,听到这消息也是在苏辰和魏成轩不注意的情况下,偷听来的。苏辰和魏成轩转眼看到她站在外头,面面相觑,苏辰急着喊道:“姐,你都听到了?”
苏染面色平静,伸手扶着自己的平坦的小腹,声音也静静地如同晨起叶子上落下来的露水:“小辰,你们在谋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