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福宫内有一位经常出入的太医,那是夏睿文派来替夏漴医治那一双畸形的双腿的老太医,花白着头发和胡子每日都会晃晃悠悠地走进华福宫,唐芷知道这个老太医是因为身子骨不好,可也瞧着太过不好了些,似乎随时都会摔倒在地上,可老太医又倔强地不肯让人搀扶着,这一点唐芷倒是奇怪,她今日坐在正殿内等着那老太医出现,却突然想起来她自己个儿除了夏漴的的病情之外,没有同他说过什么话,甚至还因为夏漴的双腿丝毫没有起色而指着那个老太医说他是不配进皇宫当差的。如此一来唐芷倒是担忧起来今日自己问老太医的那些话,老太医是不会回答的,她忐忑地思索着该怎么挽回自己与老太医之间的尴尬的关系,却见那个重重宫门外那个老太医来了,姿态跟往常一样,不知道那一刻身子就要倒在一边,再也起不来了。
老太医进门来依旧是照着规矩向唐芷请了安的,不过今儿个他倒是没走,问安之后就站在一旁,没有要走的意思可也没有要跟人说话的意思。唐芷吩咐清灵端了茶水过去,老太医只是挥手挡住了清灵预备着奉上茶盏来的手,道:“贵妃娘娘,微臣向来是只吃白茶。”
唐芷把手中的茶盏搁下,心中想着果然是如此的,可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极力劝道:“向来哪有不爱茶的,您也尝尝,这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是皇上特意赏给本宫的,在旁处可是吃不到这么好的茶水的。”
她想着自己说了这般多的话,那老太医也该卖一卖她的面子的,无论如何她也是贵妃,仅仅次于皇后的,心中的郁结似乎是一瞬间来的,她眼睛突然失去了焦距,越过那老太医花白的头发看向了外头那被窗棱,枝桠割裂开来的不成片的天空,蔚蓝色的天空的色彩是好看的,可离那茫茫草原上空的天还是差了许多的,她想起来魏国的七公主就要来了,那么她还会是着后宫内唯一的贵妃吗?她的心一点点地下坠,宰相府的嫡女也是要入宫的,唐芷突然想哭的,她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得力的助手,也很自己的妹妹不是跟自己一条心的。不过这样的念头很快散去,她原本也没打算留唐柔在身边的,为此事父亲早就已经来信训斥过她了,她想事已至此不如顺其自然,既然都在皇宫内,那她做什么都方便了,即便她不是唯一的贵妃,也是那许多贵妃中的一个的,她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微臣小时候穷,吃白水吃惯了,怕是这一辈子都无福消受了。”老太医脸上依旧是往常的模样,不苟言笑,像一个严父,高高的颧骨撑起来干枯的皮肤,像是用尽了全力来维持生命的样子。
唐芷被老太医的话拉了回来,落尽眼帘的是老太医那般的模样,一下就忍不住问:“您家里儿子女儿如今都多大了?”
老太医的眼睛里闪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光芒来,瞬间淹没下去,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谁也没有发现他叹了口气,连同着他唇边的胡子都是没有动的:“微臣如今倒是有一孽子。”之后的话老太医不愿再说,似乎是倦怠了,尽管他知道唐芷还有话未对他说,他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抱了抱拳就转身走了。他的身影一点点地融入外头悬在半空中的太阳里,身后一缕一缕的光芒都是肆意飞舞的尘埃颗粒,它们像是占领了一个阵地的士兵,舒展着自己的姿态宣布自己的胜利。
唐芷叹了口气,也觉得口中的茶香不甚之前了。
赵美人这个时候来了,带着小孩子的玩意儿,一个一个地摆在了炕上,眉开眼笑地向唐芷讲述哪一个玩意是该怎么玩儿的,她讲述起来那些事儿的神采飞扬是唐芷没有见过的模样,也是唐芷不可以看到的模样,没有人能够发现赵美人的美,因为没有人走进过她,就连夏睿文都似乎是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即便记得也是仅存在正阳宫的美人这样的层面上,可她却觉得赵美人是美的,那种美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散发出来,而一旦爆发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唐芷随手捡了一个离着自己最近的一个小玩意儿,那是用木头做的小动物,身上涂了与真实的动物不相符的颜色,却是生机勃勃的可爱的,唐芷瞧着忍不住问:“这玩意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你宫外的娘家给你送来的?难不成她们都没催你生过孩子吗?”
没有哪个女人是不会被催着生孩子的,在他们的眼里女人天生下来就是为了生孩子的,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最大的事儿,也只有能够生孩子的女人才是有用的女人。在那些怎么也怀不上的岁月里,那些家书的内容总是离不开让她生孩子的事儿的,她怎么会信有娘家不催自己的女儿为夫家生个孩子呢?那是一个女人后半生赖以生存的事儿,孩子也是他们眼里日后母凭子贵的工具,谁会排斥这样的事儿,或者谁会不希望这样的事儿发生在自己的家里呢?赵美人的确是不同的,她并没有因为这样的事儿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快,反而若无其事地冲着唐芷露出了本真的笑容:“他们说了,只要我能在这宫里好好的,就不图我旁的什么了,嫂嫂已经生了一对儿龙凤胎了,父母的心愿也了了。”
“那你自己呢?”唐芷把手中的小玩意小心地搁在了炕上,打量着赵美人,想从她的脸上发现出破绽出来,赵美人跟着她的关系算是不错的,虽然不亲昵也不时常聚在一起喝茶谈天,可赵美人也是唐芷在后宫内仅存的好姐妹了,至少是比唐柔好的“难不成你自己就没想过要生个孩子?你将来老了可要怎么办?”
赵美人有些脸红了,不大一会儿还是冲着唐芷笑:“以后的事儿谁去想呢,太远了,想起来也是无济于事的。娘娘,您放心,二皇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这是哄我了。”唐芷轻笑,眼睛抬了抬看了看那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烟雨图,眼神也开始迷离了起来,她真怕她的儿子好不起来。没来由地她觉得自己格外地孤独,那种站在一望无际的森林里,却找不到出去的路,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以好好地说话的绝望,实则是比肉体上的折磨愈发地令她恐惧的。实则在方才赵美人进来的那一刹那间,唐芷是想让她去做那件事儿的,刘元琦的胎儿一定要保不住才好的,只有那样,那个跟苏妃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女人才会受到责罚,在唐芷的心里,似乎早就认定了那个人就是苏妃的,而她之所以要进宫,唐芷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上天再给她一个机会,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突然而来的害怕失去的感觉令唐芷及时地收住了那个念头,平静了片刻,含笑问赵美人:“正阳宫里可还好吗?听闻你对梁宝林是不错的,难怪瞧着你瘦了些呢。”
赵美人愣了愣,似乎对唐芷着突如其来的关怀是不适应的,怔住了,唐芷倒是笑了:“你瞧瞧你,怎的还不说话了呢?这些日子啊,我一个人在宫里个怪闷的,妹妹也与我疏远了应是怨我这个姐姐啊没有安排好她的姻缘的,你若是有空闲,便留在这里陪陪我也好。”
“可梁宝林她——”赵美人有些担忧。
这正是唐芷想要的,顺着赵美人的话就说了下去:“今儿个你留下来用午膳吧,我让清灵去接梁宝林过来,在你眼皮子下,你也安心些。”
“梁宝林有——”赵美人急急地想回答,可正因为太过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合适的,她不愿对旁人说梁宝林疯了,她一直觉得梁宝林还是以前陪着她一起住进正阳宫的那个人,就像偶尔她替她梳头时会在铜镜中看到梁宝林澄澈的眼睛,丝毫没有疯魔的样子,又或者她会在某个午睡醒来的时候看到梁宝林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绣帕子,见到她醒了,眼睛会忽然亮起来,拿着帕子给她看,并问她好不好看。
唐芷不允许赵美人拒绝的,用坚定的语调说:“清灵会看好她,再说她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犯疯病,不是也有清醒的时候吗?”
可能那些赵美人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是梁宝林清醒的时候的吧,她点头了,可那天梁宝林并没有来到华福宫,赵美人再看到梁宝林的时候是在繁春园,繁春园内有湖水,湖面上架起来的木桥一直通往后宫的,以往她们入宫之后头一次来的就是繁春园,那个时候阳光明媚的女子,站在桥的中央指着远处开的正艳的蔷薇花丛欣喜不已,那样的笑容是以后赵美人再也没有看到过的,也是她一辈子都怀念的,无数个夜晚,她都想念那片开到最大朵的粉色蔷薇花,想念那天湛蓝的天空,想念那天那个天真美好的姑娘和那再也看不到再也找不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