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双月不能前参加刘夫人的葬礼,在后人的传说中,刘夫人的葬礼规格之高乃是本朝之最的,当时虽然在京城内引起了巨大的浪潮,她们乐此不彼地议论着,似乎忘记了本朝不过五六载罢了。
刘正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以往黑白参杂着的头发随着刘夫人的离世全白了。李夫人前来吊唁的时候,硬生生地从眼睛里挤出几滴眼泪来,算是对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一个交代,临走之时,高门大户家的夫人们聚起来,说起来都是说:“哎呦,你们瞧瞧那个小姑娘和如何是好,眼瞧着到了及笄礼,就该嫁人了,这下女儿可要给耽搁了。”
刘元琦哪里在意及笄礼,哪里在意出嫁不出嫁的事儿,哥哥匆匆忙忙地回了战场,家里父亲卧床不起,她想着照顾好父亲才好。刘家的宅子比起宰相府是要小一些的,当初觉得小小的府内各个院落都住满了,如今一片冷清。她穿着素白色的衣裳绕过回廊,端着养神的药往前厅父亲书房来,父亲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握着半卷书,眼睛却是涣散的,她忍着想哭的冲动,把红木托盘搁在桌上,端起白瓷小碗过载父亲的床榻边,想要喂父亲喝口药,可是汤匙递到了父亲的嘴边,父亲的目光却涣散地还是不在自己身上,她忍着的泪水忽而落了下来,滴在白瓷小碗中,溅起来黑色的药汁,落在她的手背上,她跌坐在地上哭出了声:“爹爹,你怎么了?连你都不管元琦了吗?”
黑夜风吹无声,刘正干涸的眼珠转了转,看向自己的女儿的时候,看到与自己的爱妻那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的时候,他干裂的唇动了动,随后,手中的半卷书落在了地上,眼泪落下,他伸出枯瘦的手抚了抚女儿的脸颊,用干涩沙哑的嗓音道:“你可怎么办啊,你可怎么办啊。”
他重复了很多遍。
刘正接连两日滴水未进,刘元琦再怎么唤他,他也不会动一下眼珠,即使是难过地流泪,她的父亲都不愿展露给她,她急的去宰相府的门外想要拦住詹太医管他讨个救她父亲命的方子,可每每都被宰相府附近守卫者的家仆们远远地拦开了,她压根接近不了宰相府。
她也曾想过在半路上去拦住詹杉,可是她不认得他从皇宫走出来的路,她不认得他的轿子,不认得他的模样,她不知道谁是詹杉。
詹杉不过是往她们府上去了两三次便被太后下令调去了宰相府,她素未谋面,根本无法辨别出来是谁。只是,李妙慈不这般想,她见到刘元琦与她们家的奴才们争吵的时候是在午膳过后,她在院子内散步,走上高高的亭子的时候,看到了拿一副场景。她摇着团扇冲着那一身素色白衣的女子露出了高高在上的笑意,她瞧着刘元琦悻悻地离开,垂头丧气的样子终究是笑出了声,叫了那个与她争论的家仆人来打听一番,家仆只道:“这学士府的小姐可真真是顽固,日日都嚷嚷着要来见一见詹太医,且不说太后已经不允詹太医去学士府上了,就是没有那道旨意,她岂能就这么半路就拦着詹太医去,怎么着也要禀告上头不是,毕竟詹太医是伺候皇上的,哪里就这么随便给旁人去诊病了,可不是人人都有咱们宰相府的恩宠的。”
李妙慈蹙了蹙眉,见到李妙歆又换了男儿的装扮要溜出去玩儿,随口问道:“你要去哪玩儿?如今这般热的天,待在家里多好?”
她们俩人之间着实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李妙慈虽然算不得知书达理沉静温婉,可她自己毕竟野蛮惯了,俩人话不投机半句话,不吵起来已是幸事。李妙歆站住脚,把身子扭过来对着亭子里头的李妙慈,道:“我就是在家里待着闷得慌,出去走走怎的不行?爹爹都顾不上管我,你又操的哪门子心?”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珠转了转,又道“二姐,你不要告诉爹爹,你不告诉爹爹我出去玩儿,我就不告你李夫人你喜欢詹太医的事儿。”
李妙慈手中的团扇掉在了地上,她几欲要从凳子上跳起来,很不得冲过去戳瞎了这个口无遮拦的下贱婢女生出来的下贱的女儿,她冷冷地在心中暗暗骂着,你怎么就知道的这般多,脸上僵硬地扯不出一个表情来,丫头捡起团扇塞到她的手里,她握紧了些,咬了咬牙,露出了笑容,道:“瞧你说的,我怎会告诉爹爹,只是三妹,你可知这与魏国的仗要打完了?我也是前几日听爹爹说的,这仗停了啊,恐怕几年之内都是不会再打了。三妹,林词要回来了,他这一回来,指不定要论功得赏的,到那时去他们林府上说媒的人恐怕就要踏破他们家的门槛了。”她果真从李妙歆的脸上看到了意想中的笑意,她心中是有些不服气的,明明都是有把柄的人儿,何苦这般互相为难,不过这份互相挟制的感觉在她觉得也是不错的,脸上的笑容舒缓一些后,她昂着下巴又道:“你若是乖乖听话呢,我可以跟母亲说说,帮你一把也好,怎么说咱们也是姐妹呢。”
李妙歆撇了撇嘴,又皱了皱眉,问:“你不是希望我嫁给皇上吗?”
亭子下方,湖水涓涓而流,红色的鲤鱼欢快地在湖中跳跃,在湖面上溅起来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李妙慈有些不耐烦地瞥了瞥眼,心中暗叹,果真是笨脑子,活该出门被抓住,活该被人告到爹爹面前,她觉得若是李妙慈入了宫,母亲或许不会再逼着自己入宫,更何况皇上怎会让宰相家的三个女儿都入宫伺候,她兴许不会被母亲逼迫了,只是她小看了母亲的对于那后宫的狂喜,也忘记了母亲不只是想让她嫁给皇帝,让李家多一个后宫嫔妃,她是想让自己做皇后的,既然如此,李妙慈去与不去又有何分别?
“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李妙歆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门就有马车等在门口,她用手中的折扇掀开车帘,一跃而上之后,告诉车夫她要去的地方,那是戒备森严的岭南苑。
马车方才走了不几步就颠簸地停了下来,李妙歆被颠的磕到了脑袋,掀开车帘就要骂人的,却见刘元琦楚楚可怜地站在她的马车旁边,她四处望了望确定是无人了,才伸手拉着刘元琦上来,车夫继续扬着马鞭,车轮碾着路面咯咯作响,刘元琦红着眼睛道:“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给詹太医传个话,让他去救救我父亲?”
李妙歆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见刘元琦红肿的眼睛,有些心疼,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你父亲一定会没事的。”
肩上熟悉的按压的感觉让刘元琦不禁想起来那日她跪在母亲的灵柩前,伤心地几欲昏厥的时候,那个掌心温暖有力的手摁住自己的肩膀告诉她要坚强,她鼻尖酸涩地涌出了泪水来,温热地顺着脸颊落到她的口中,苦涩地疼着。她自小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累,更没有受到过一点点的委屈,她在千万人的宠爱的中长大,没遇到过搓着磨难,不知道怎么坚强,也没有变得坚强的法子,可如今哥哥都不在身边,父亲卧床不起,她却坚强地令自己都害怕,如今的她哪里还是旁人口中娇滴滴地连说话都柔声细语的大家闺秀?
他说夏国的子民都要更坚强,她是夏国的子民,她想要变得像他一样坚强。
“你要帮我。”她哽咽地说出求人的话来,泪流满脸的时刻,她却是笑着的。
如今的岭南苑很是难进的,她在周围晃荡了几圈都没能有机会接近,往日与她相熟的侍卫大哥也劝她:“您还是快些走吧,如今这里太后看的紧,若是出了事儿,不但里头的人要受罚,恐怕还要牵连宰相府,您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侍卫们不知道里头住的是什么人,故而都没有称谓。
李妙歆瞧着的确是难进去了,便也没有硬往里闯,扭头要走的时候,看到郁郁葱葱的枫树林,转了转眼珠,便往上饶院来,她如今而是男装,出门是不得体的,只是也不好回家换了女装再来,想着去见见姐姐也是不妨事的。只是传话的奴才太慢,她待在这里,无处可躲地还是撞见了皇帝。
夏睿文见到她的时候是眼前一亮的,他听闻长乐以往经常喜欢穿男装外出晃荡,想来也就是如今李妙歆的模样。他停下步子对她笑了笑,道:“今儿怎成这样定然不是来向太后请安的,是要去瞧你姐姐对不对?”
李妙歆有些懵,扯着嘴角笑了笑,才想起来忘记了磕头行礼,后来又觉得磕头行李晚了,便说:“听说仗要打完了?”
话一出口,她从夏睿文的面色上已经揣测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果真,夏睿文冷着脸问:“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李妙歆尴尬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道:“皇上,您,您可是怨妙歆妄言了?您别生气,这话是妙歆自己猜的,不是从哪里听来的。”
夏睿文没有追问,只是嗯了一声,便走开了。远了些之后,他对王总管道:“定然是宰相也接到消息了,可连李妙歆都知道了,李宰相定然知道的更早,你说这消息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王总管笑:“皇上您忘记了,这次的一等一的功臣可是宰相大人推荐的,叫苏隐。”
“朕记得。”夏睿文颔首,“朕记得,他姓苏,朕头一次听便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