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其实是夏睿文无意之中看到的,他鲜少听书也很少去看话本子,里头的故事胡编乱造格外没意思。不过他觉得自己的文笔还是不错的,虽然比不上林词和聂远他们,可至少是能让自己的满意。
信纸上满满一页龙飞凤舞的狂草字迹之下,夏睿文想要书写一个新的结局给苏染看,告诉她这世上不只是只有负心汉。可自己看了一眼之后觉得不满意,伸手揉成了一团扔在了一旁,搁下笔,把书本合上交给王总管,道:“收起来,若是苏妃问,你只管说不知道便是,另外把卫琳叫来,让她把朕的书桌上的书都整理一下,那些胡编乱造的书都给朕收起来。”
王总管不明所以地捧着一本书站在那里,嘴角抽动地应了声,心内嘀咕了几句:这书不都是你亲自挑选出来的,你自己搁在桌案上的啊。好在他憋住了,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应了声就匆忙把书卷了卷然后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确保不会轻易地掉出来之后,才放了心。
暖格外正厅内的情形似乎并不太好,苏染望着皇后,俊秀的眉毛皱了皱眉,嘴角浮着一股怀疑的笑容道:“皇后娘娘说什么呢?这后宫都是您说了算,怎么还有您做不了主的事儿,再说,皇上不都说了,后宫诸事您做主吗?”
皇后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瞪大了些,双手抓着椅子的把手,手背都是冷的,她做主,皇后觉得好笑极了,夏睿文对她这样说也就罢了,如今别的女人在她的面前传达这句曾经被她欣慰了好一段日子的话,心中却是悲凉。看来,这句对她来说格外重要的话,在夏睿文那里也不过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说起来何其容易,帝王一诺千金又如何,他可以对着自己一诺千金,亦可以把这份承诺说给旁人听,指不定说给旁人听得时候,语气比对着自己的时候还要温柔,比对着自己的时候还要动听呢?
算什么,他们之间算什么,那个会在堆满了书本的桌案上抬头对着自己笑的少年哪里去了?皇后眼角有些酸涩地疼,温热的液体在她的眼底转了一圈儿又转了一圈,她心内仅有的那一丁点的尊严告诉她不可以流泪,她几欲咬破自己的唇,终于坚持住了。眼眸撇着距离自己几步之外,站在那里披着夏睿文的衣裳的苏染,嘴角一勾,凌冽的笑容如同冬季开出的花,冰冷的昭示着自己独霸了这个季节。
“即便您做不了主,便劳烦皇后娘娘去居安宫向太后讨教一二吧,姑侄情深,太后总会告诉您的。至于皇上——”苏染略微带着一丝娇羞以及一丝喜悦的笑容半侧了两看向了暖阁的方向,尖尖的下巴依旧昂起来,弧度格外完美,她眼中的得意和脸上的幸福显而易见“皇上昨夜睡得晚,还没起呢?”
在场的小宫女都脸红地垂下了头,皇后许是太过使了力,觉得手疼的不受控制,她嘴角抽动了许久,也没有说出来一个字,她从小到大受到过许许多多人的议论和不满,李夫人更是横竖看她不顺眼,她早已经麻木地习惯了,可内心最深处分明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她,唤醒她,她不能就这么活着,没有意义地活着,她是夏国的皇后,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嘴角的笑容淡了去,缓缓从那华丽的座椅上站了起来,视线越过苏染的光洁的锁骨,完美的下巴,小巧的鼻子,看向了她的眼睛,道:“传本宫旨意,正阳宫梁才人德容有失,即日起降为采女,在正阳宫静思己过,无旨不得踏出正阳宫宫门半步。”
皇后自勤政殿正厅内穿堂而出的时候,衣袖打到了苏染身上的夏睿文的墨蓝色的外裳,墨蓝与赤红色的撞击远远比着冬日里白雪与红梅的撞击来的更加的激烈,那衣袖也照旧刮到了梁才人的脸,那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上露出来的对未来的恐惧和害怕比外头的雪还要厚重一些。
梁才人被人拖出去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哭喊没有挣扎,任凭人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扯,丝毫没有一丁点后宫嫔妃的尊贵,勤政殿高高的门槛挂住了梁才人的绣鞋,那青草色的绣鞋上还绣着灵动的蝴蝶,展翅落在鞋面的右上角,活灵活现的如同春日真的来临了一般,苏染的视线被那蝴蝶吸引,有点期待真正的春日的到来。
她不经意间的一个抬眸,正好对上了梁才人的眼睛,现在应该叫梁采女才对,那本来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怨念和恨意,那一双眼睛盯着苏染,久久地久久地没有离开,直到梁采女的身影消息在外头的白茫茫的世界里。有小宫女捡了绣鞋匆忙朝着苏染行了礼又出去,唐芷这才扶着座椅的把手站起来,左手拖着腰右手扶着自己的肚子,朝着苏染冷冷一笑,便也走了去。
道路上的积雪很快就被小内监们打扫干净了,太阳清清冷冷地挂在苍白的天空上,唐芷偶尔抬头,笑着对清灵道:“你瞧,那像不像梁采女的脸。”
长庆宫内皇后已经褪去了发簪首饰,倚在床头发愣,唐芷解下自己的白狐披风坐在皇后的床头,那床头上摆着的花瓶内的梅花已经全部凋谢,只余下光秃秃的难看的枝桠在那,愈发显得屋内萧条冷清,唐芷唤了冬月进来,伸手指着那花瓶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这花儿都败成这样了,怎的不知道换些新鲜来的来?”
冬月忙称自己疏忽,双手捧着花瓶就出去了,皇后倚在床头,连眼珠都没动一下,对唐芷在自己屋内教训自己的贴身侍女也没有做出过多的反应,她就好似是那花瓶内已经发黑发干的梅花枝一般,毫无一点点的生气可言。唐芷双手伸进随身带着的手笼里,望着皇后笑:“皇后娘娘,这苏妃可真是厉害,往日里咱们可都没瞧出来呢,听闻今儿个皇上为了她连早朝都没上呢,那些大臣们顶着风寒在明正宫外头守了一个时辰,可愣是没有见到皇上的人影,还是王总管去传的话呢,您说这苏妃到底是怎么迷着咱们皇上的?”
皇后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藏在被子里的手捏紧了一些,冷冷地哼了一声。
“要我说啊,这苏妃留下就是个祸患,她就是指望着生个儿子让自己的儿子替她复辟越国的。”唐芷说着,冬月便剪了一瓶含苞的梅花搁在了床头,之后悄悄退去,唐芷伸手拨弄了一下瓶中的梅花,短长不齐的梅花花枝错落有致地安静地呆在花瓶内,这样环境的变迁没有对它们开花有丝毫的影响,它们依旧会尽力地舒展自己的姿态,迎接每一日的绽放,可真是敬业极了。
“依嫔妾看来,这苏妃的预谋可是大着呢,她当初在勤政殿刺杀皇上可是光明正大的,后来越城城门前又想刺杀皇上,可皇上福大命大造化大,她又失手了,指定是觉得刺杀这条路行不通了,便有了旁的打算了。”唐芷的目光温柔中带着肃杀之气,她一双弯弯柳叶眉之下,那双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长庆宫的萧条以及皇后的落败,皇后与苏妃第一次交手便败的惨不忍睹。
皇后偏了偏头,抬眸看着唐芷,皱眉道:“你有何凭证证明越城城门之前的刺杀乃是苏妃所为?”
“这还用要凭证吗?”唐芷笑,一副不可思议的深情“任谁都想要报仇的,若是皇后娘娘真的想要凭证,那嫔妾便不妨说一个来给皇后娘娘听听,城门前所遇刺杀后不久,嫔妾吩咐清灵去了一趟养性居找皇上,那个时候苏妃在那里,束斌都在门前候着,一脸沉重严肃的模样,您说呢?那段日子,皇上可正是在调查刺杀一事儿的,连同你我都顾不上,为何偏偏宣了一直冷落不管的苏妃去,说是侍寝,您信吗?”
皇后垂眸,诸多心思藏在心底,她怎会信,即使她们远去越城,记档是不会停的,那段日子记档上没有苏妃的名字。她的目光拉远了看着外头稀薄的日头,四棱窗前长条桌案上摆放着的还依旧是她与夏睿文在王府之时的所用物件,有红木雕花的匣子,有已经不明亮的铜镜,还有已经过了时的首饰,她一直都舍不得扔掉,如今看着倒是觉得厌烦了,冷冷地把视线移开,瞅着地上的光影道:“此事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咱们都不要乱说,皇上有意封锁消息,就是为了怕打扫惊蛇。”
唐芷的笑声带着令皇后讨厌的轻佻和放荡,唐芷笑的弯下了腰,伸手扶住皇后的胳膊道:“皇后娘娘,这么大的事儿瞒得住吗?皇上想要瞒的恐怕是太后吧,皇上如此护着苏妃,皇后娘娘您当真一点都没觉察出来吗?”
皇后猛地坐直了身子,视线死死地盯着唐芷,然后重重地躺了下去,后背与软垫发出碰撞的声音,床幔晃动着,勾着床幔的铜制喜鹊挂钩也随着晃动了几下,随后慢慢地归于安静。
“皇后娘娘,这事儿便由嫔妾去告诉太后娘娘,若哪一日皇上问起来也与您一点关系没有。只是您千万不要对明婕妤说起,她若提前知道了定然是不会跟咱们站在一头的,她与苏妃关系好着呢。”唐芷扶着自己的腰站起来,欠了欠身子,“皇后娘娘,这宫里如今与您站在一起的也就是嫔妾了,您好好想想是不是?”
她要走,却被皇后叫住:“凭什么?为什么?”
唐芷侧过脸来,笑了笑:“皇后娘娘您这些年被太后束缚的怎的一点自己的想法也见解都没了?您说为什么?嫔妾还能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