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实则是想要反驳的,可是找不到一点反驳的理由,她的的确确是一入宫就被太后压着的,一日都没有尝过那种‘做主’的感觉,故而才会在听到夏睿文的那一句‘你做主便是’之后会那么的高兴,得意忘形地以为她真的被夏睿文放在了心里,到头来也不过是自己恶心自己罢了。
“嫔妾只求皇后娘娘,不要跟嫔妾抢这个孩子,您是皇后,嫔妾抢不过您的。”唐芷一本正经地行了礼之后,搭着清灵的手便离开了长庆宫。迎头撞见明婕妤,也不酸言酸语地嘲讽了,她觉得没意思,向苏妃那样堂堂正正地披着皇帝的衣裳出来一个一个地把皇帝身边的女人赶走才过瘾,她之前使得都是什么法子,她自己也开始瞧不上自己了。
只可惜明婕妤并未走进长庆宫的门,李夫人被李宰相快马加鞭地送进了皇宫,这次不是慌张着去居安宫与太后请安,径直地捡了最近的一条路来了长庆宫,她对迎面而来的明双月视而不见,风风火火地走进了皇后的内殿暖阁内,见皇后躺在床上闭目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嗅了嗅一股酸酸的药味充斥着这件暖暖的小房间内,四棱窗透进来的日光刚好打在了床头,打在了皇后的脸颊上,光洁的脸颊上看不到岁月留下来的痕迹,眼角细小的皱纹也因着在日头下隐于无形了。
李夫人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抚了抚自己的发簪,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在床边的四角凳子上坐下来,道:“皇后,你是真的睡了,还是不想见妾身。”
皇后转了转身子,没有起来,睁开眼睛看着李夫人,道:“你来的可真快,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我刚吃了药正要睡下呢。”
“你还有心思睡?”李夫人冷哼,瞥了皇后一眼,干咳了一声“你父亲让我来问问,皇上那里是怎么回事儿,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我回去还要告诉你父亲。你若是有所隐瞒,你父亲定然是不会饶你的,上次那话你可忘了?那可都是你父亲亲口说的,我只不过是复述而已。”
“我自然知道。”皇后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随手从床内侧拿了一个枕头垫在自己的身后,她坐起来,倚在那里,凌乱地头发被一双手一捋便变得整齐了许多,皇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盖着的杏黄色双福锦锻被上,嘴角自嘲一笑“这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我若不是皇后了,你女儿不就有希望了?嫡女为后,多么荣耀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皇后幽幽地看过来,嘴角勾起来的轻蔑的笑容令李夫人眉心跳了跳,蹙眉睨着皇后,道:“真不知你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坐上后位。”
“我的确是有福气,皇后之位岂是谁想做就能做的?”皇后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可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李夫人惊慌地看了看皇后的眼睛,冷哼道:“我今日不是来与你耍嘴皮子的,你且告诉我皇上今日为何不早朝,是病了还是其他什么,我好回去跟你父亲交代,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愿在你这里多待片刻,一屋子都是药味,闻着头疼。”说罢又皱眉打量了一下皇后,带着询问的目光,继续道“你病了?”
“你这么希望我病?”皇后歪着头反问。
李夫人哼笑:“我没那闲工夫,你快些说便是。”
皇后拉了拉被子,收回了目光,道:“皇上贪恋美色,睡晚了些,起晚了些怎么就让你们这么大惊小怪了?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你可听过,这是《长恨歌》。”
李夫人起身,凳子被她踢到在了地上,沉闷的声音惊动了外头的小丫头,冬月进来问怎么了,却被李夫人瞪着眼睛骂走了。她横眉怒对皇后道:“少废话,我这就回去告诉你父亲,若你有半句假话,这皇后之位铁定是做不得了。”
脚步声铿锵有力里离开,皇后笑,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冬月进来扶起来倒在地上的凳子,拿出帕子递给皇后,劝了几句,皇后自顾自地拿过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道:“有谁比你更熟悉《长恨歌》呢?”
她小时候的记忆是带着明媚的阳光的,母亲得宠,父亲每隔两三日都会在她母亲的房里留宿个两三日的,府内老妇人去世的早,没有长辈的约束,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便没有了阻挡,格外的恩爱。院子内有满院的梅树,她极其喜欢冬季穿的厚厚的在梅林中穿梭,任凭稚嫩的花瓣以及雪花落在自己的身上和头发上,她享受那种被双亲瞩目的日子,没有太阳依旧温暖。
那样子的生活无忧无虑,美好的如同春日的玉兰花,纯粹地简单地幸福着。母亲时常会为她梳头,头绳都是母亲自己做的,她极其喜欢其中一根攒了金银线捻出来,扎在头上站在日头下浑身都是闪闪发亮的。她的笑声穿破院墙一直飞,洒遍了宰相府的各个角落。
无数个人夜里是听着这样的笑声睡去的,也是听得这样的笑声醒来的,冰凉的床榻了已经流干了的泪水是那个时候唯一暗色的色彩。
父亲会在下朝之后顺带路过集市,买回来好看的首饰送给母亲,母亲满头黑发坐在铜镜前,父亲拿着亲买来的翠绿色,鹅黄色以及桃粉色的发簪在母亲的发间一个一个试过。最后父亲还是选了鹅黄色的发簪插在了母亲的发间,道:“店铺的老板说这鹅黄色的宝石格外少见,他也是偶然间遇到的,便打了这枚簪子,我一眼就看中了,你肤色白皙,格外衬这颜色。”
母亲对那枚簪子爱不释手,日日都戴在耳边,那日去向李夫人请安,母亲不知怎的得罪了李夫人,李夫人一掌甩过来,簪子落在了地上碎了两截,母亲也被罚在烈日下跪着,直到父亲归来,抱着母亲离去。
她捡起了碎裂的簪子握在手中,不料却被李夫人抢了过去又狠狠地扔在了地上,那簪子粉碎了,再也没有修好的可能性。她当时难受地站在那碎裂的簪子面前掉眼泪,侍妾们站在远处的回廊下摇着团扇笑。
母亲劝她去跟李夫人道歉,她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去了,可李夫人不在房间内,她预备关门出来的时候,一阵风吹来一张纸落在了她的脚边,远处有灯光越来越近,她知道肯定是夫人回来了,她若此时拣了那张纸放回桌上,定然是来不及了,于是她捡起了纸藏在了自己的袖子里从另外一边的回廊跑了出去。
之后没人来找她问她是否拣了一张纸,她想应该是没事儿了。
她举着那张纸拿给母亲,那个时候母亲正坐在灯下替父亲缝补朝服,一针一线格外认真,见她拿着纸递给自己,母亲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笑着问她:“可是你学会写字了?你父亲还说给你请个女先生教你呢,我心疼你,还想让你再玩儿两年,你若真的喜欢写字,那我明日便去跟你父亲说,给你找个女先生。”
母亲再看到那纸张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是忽然间断裂的,没有一点的过度,她傻傻地站在那里,担心地伸手哈了哈气揉了揉母亲的膝盖,道:“娘亲,可是今儿个跪的疼了?我给您揉揉,揉揉会不会好点。”
烛光照亮了母亲的脸庞,她看到母亲重新露出的笑容格外的不自然,出自李夫人之手,从母亲口中念出来的正是那两句: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她什么也不懂,可是母亲说过一遍之后她跟着念,只记得母亲揉着她的脑袋摇头:“别跟着娘亲学这个,永远也别学这个。”
宰相府依旧如初,因着皇帝今早没有上朝的,诸多大臣都聚集在了宰相府,对皇帝没有上朝的原因议论纷纷。李夫人下了马车就被匆忙往正厅去,向李宰相转述了皇后的话,李宰相露出了质疑的神色,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对李夫人摆了摆手然后又回去了正厅,关了门,依旧与那些官员们探讨的热火朝天。
后院内,月季花开的正好,五颜六色的格外好看,李妙歆拣了一朵粉白色的月季花朵,挂掉了枝干上的刺戴在了自己的耳边,然后从地上揉了一团雪,冲着高高坐在屋檐上的那个月白色的白影狠狠地扔了过去,那雪球击中的那个人的后脑勺,他回了头,侧过脸的半边脸令李妙歆愣了愣,然后她取下了自己耳边的粉白色的月季花别在了自己的腰间,环抱双臂站在青石板上朝着那个人扬了扬下巴,道:“你是我父亲养的杀手吗?”
屋檐上,那个人扭过身子不理会李妙歆,一会儿的功夫李妙歆就爬到了他的身边,坐在他的右手侧,少年往左边挪了挪,俩人中间空开,李妙歆撇了撇嘴,看了看那个人的银色的面罩,凑过来问:“你大冬天带着一个银制的面具冷不冷?要不要我帮你取下来?”
她果真伸了手过来,可胳膊被少年狠狠是打了一下,她一个重心不稳身子就顺着屋檐滑了下来,最终她平安落地了,只是姿势不是太优美,也没有摔疼,她揉着自己的肩膀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下是那个少年的一条腿。
李妙歆愣了愣,然后抱拳冲着少年鞠了一躬,道:“公子果然好功夫,不知能否帮小弟一忙,小弟定然感怀在心。”瞧着那人面无表情,李妙歆又道“人在江湖讲的就是朋友,朋友多了好办事,日后你若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小弟定然全力以赴,说话算话的。”
少年看着李妙歆朝着自己伸出来的小拇指,唇角翘了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