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十岁那一年,贺宰相下首的门生寻到了一块上好的玉石进献给了苏染的父亲,苏染的父亲个也极其喜欢,不过他还是那巴掌大的玉石给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那个时候苏辰不过八岁,见到了好玩意自然也是要抢的。那块玉石在姐弟俩的争抢之中摔在了地上,碎裂了。
那时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苏染站在梨花树下,拍了一下弟弟的头,又替弟弟擦了擦眼泪,道:“你是抢什么,如今碎了,咱们谁都玩不成了。”
小孩子自然不知道那是名贵的,只是瞧着通体透白,握在手中一阵冰凉,便喜欢上了。
苏辰撅着嘴巴,悬在下眼睑上的泪水落下,极其委屈。
苏染伸手本是想要再拍一下弟弟的脑袋解气的,却再看到弟弟眼泪落下的时候有些于心不忍,便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之后那块玉被父亲命人雕成了精致的梨花玉坠,父亲,弟弟,还有苏染自己都各有一个。
往日历历在目,那年梨花盛开的场景犹在眼前,弟弟的哭声也犹在耳畔,可她却怎么也没有了当时的心境。她望着那已经干涸的鲜血,似乎可以想象得到那战场上的残酷。
在得知父亲和弟弟战死之后,她头一次跪下,头一次哭了出来。
夜色微凉,月光薄薄的一层洒在地上,斑驳的树影摇摇晃晃,院内的大红色的灯笼在廊下屋檐下闪着微弱的光。
夏睿文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从未有过的震撼。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神色肃穆地朝着桌上的那枚沾了血的梨花吊坠一下一下地叩头,他脑中浮现出来竟然是她的倔强,也好似只有在望着他的时候才会浮现出来的倔强。
如新婚之夜她含着泪却不让眼泪落下的倔强。
如拔剑对着自己时的倔强。
如在万片的光芒中她向自己诉说“家国天下重于一切”的倔强。
他是帝王,岂会不知再也简单不过的治国理念?可他听到她对自己说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从未有过的滋味。
他起初看到倔强的她,多么想看一看她向自己屈膝的瞬间,可现在她屈膝跪在自己的面前,即便不是为了他,他此时却多么想把她扶起来。
苏染磕了三个头之后站起来,她伸手拿过桌上的梨花玉坠,捧在手心,那吊坠冰凉的温度提醒着她过往的破裂,提醒着她现实的残忍。夏睿文瞧着她的模样,心中有的滋味无法言说。
许久,苏染道:“还有一枚。”
她把目光转向夏睿文,眼睛里不再是不可一世的倔强,而满满的都是渴求。
可夏睿文却没有任何反应。
苏染以为是自己的话他没有听清楚,便超前走了小半步,又道:”还有一枚。”
望着苏染眼中如同烈火一般燃烧起来的希望,夏睿文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不愿开口说:只有这一个。
移开了望着苏染的眼睛的视线,夏睿文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背过身子,道:“还在找。”
他把找不到换成了还在找,心中也松了口气。意思相近传递出来的信息却很是不同。
苏染眼睛肿的火焰渐渐淡去,她小心收好了那枚梨花吊坠,道:“你还会继续找吗?”
那是夏睿文从未听到过的声音,轻缓平和带着一点乞求,他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他分明想让她示弱,可真的见到了她的柔弱,他却开心不起来。这样矛盾的心里让他莫名地更加烦躁,他没有回答苏染的问题阔步走了出去,门前望着圆月高挂,望着如霜的地面,夏睿文慢下了脚步,道:“会。”
翌日晨起,苏染情绪更显低落,卫琳不知昨夜俩人在屋内说了些什么,可她也不好奇,只是尽力吧苏染照顾到最好。晨起要去长庆宫请安,阿春面容有损不好跟随苏染一同出去,卫琳便唤了秋蕊来。
长庆宫门前莺莺燕燕的女人们聚在一起,赛过春日的姹紫嫣红。唐芷最后而来,见苏染走在前头,听闻昨夜皇帝去了苏染的宫中她心中更觉得不痛快。眼睛被风眯了一下,她伸手挡了一下从自己的右侧吹过来的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苏染背后的秋蕊。
说起来秋蕊也算是宫人的老人,不过给唐芷的印象一直都是胆小,她记得秋蕊还在花房的时候,为自己送过一盆名贵的水仙花,因为送去的花打了蔫儿把小丫头吓得当时跪在她的脚下瑟瑟发抖,而那个时候唐芷并未说一个字。
请安散后,明双月邀了苏染一同去暮秋园,秋蕊兴致不高,行至一半便说身体不舒服,苏染便让她一人回去。绕过宫人常常行走的宫道,秋蕊神色紧张地前行,密密丛丛的花丛早已叶子枯黄,从那枯黄的一堆中忽而蹦出一个穿着蓝色太监服色的人,那人见秋蕊就在自己面前,伸手就拉住了秋蕊的手,俩人一前一后的往那丛林深处去。
假山之后,那人摘去了帽子,望着秋蕊的眼睛瞬间就燃起了团团的火焰来,一双手更是胡乱地往秋蕊的身上摸,秋蕊脸色瞬间通红,伸手去推那个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却毫无力气,感觉胸前一阵寒凉,秋蕊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垂首看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扯了下去,露出了雪白的肌肤来,立马伸手捂住胸口,道:“三哥,现在是白天里。”
被唤作三哥的人,脸上一副扫兴的模样,他哼了一声,拉远了与秋蕊俩人之间的距离,道:“钱攒够了吗?你老娘可等着你的钱救命呢。”
秋蕊眼睛瞬间通红,理好了自己的衣裳和秀发,嘤嘤道:“三哥,我……我实在拿不出来钱了,求您传个话,让宫外的哥哥嫂嫂想法子,哪怕是借一些也好,等我攒够了钱,立马就还。”
三哥脸上露出笑意,道:“看在咱们俩的交情的份上,今晚你过来这里,我自然会把钱送到你家里人手里。”
无奈之下秋蕊只得点头答应,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救她娘的命更重要。夜晚月上中天,她找了理由再次来到了这里,假山后面走出来的男人,依然带着蒸腾着火气的眼睛盯着她。
对于今天晚上要发生的事情秋蕊早就已经知晓了,对她而言早已不是第一次,她几乎已经麻木了。母亲的病拖拖沓沓,靠着名贵的药材才能续命,对于他们那样的家庭来说,倒真是不如死了干净。
哥哥嫂嫂传来的话也是这样的。
可秋蕊不愿意。
此刻她感受到身上被人撕咬的疼痛,起初还会推脱流泪的她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推脱流泪的。她亦恨过也怨过,可那只会让自己更加的记恨这个世道,记恨自己的哥哥和嫂嫂,而且记恨之后她还是要面对这样的现实。她听人说宫内有许多侍卫因为跟对了主子很有钱,她被人介绍给了这位名叫程三的侍卫,程三说见到秋蕊的那一眼就喜欢上她了,还说她比那天她身后的白玉兰还要干净,更说等到出宫会娶她做妻子。
的确她们在最初相处的日子里是完美而甜蜜的。不过如今,程三似乎厌倦了她,更厌倦了她那个无底洞的家。
眼前出现翠绿色的裙角,她惊愕抬头,看到了一个人。
回宫之后,苏染见秋蕊眼睛通红,便问她是不是又哭了,秋蕊只是咬着唇不说话,卫琳指着桌上的糕点,道:“菊花酥,娘娘特意给你留下的,去吃吧。”
秋蕊端着一盘子的菊花酥出来,站在廊下,泪如雨下。
皇后按照夏睿文的安排在李宰相大寿那一日便离了皇宫,轿子浩浩荡荡地进了宰相府,所有宾客悉数行礼问安,李夫人望着一身尊贵华丽的皇后,有些不服气,她回首看着跪在自己身后的女儿李妙慈,又有一些难过,怨得了谁,当年李家只有皇后一个女儿成年,谁让她早年生不出来呢。
院子内的大红寿字随处可见,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之际,李妙歆寻了机会凑到了姐姐跟前,她自从正月以来这么久都未见过姐姐的面了,李夫人时常入宫,可不会带着她。此刻见到一母同胞的妹妹,皇后欣喜极了,她伸手握住了妹妹的手腕,道:“歆儿,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一旁李夫人自然唏嘘。
有别家夫人道:“皇后娘娘果真气度非凡呢。”
李夫人寻声望去,瞪了一眼,惹得那妇人整整一席都没再敢开口。
李妙歆笑着点头,她性子活泼自然不把李夫人那些雕虫小技放在心里,更不会说给自己的姐姐听,此刻她芊芊玉指伸手一指席间一位面容白净的少年,道:“姐姐,你瞧着那人如何?”
皇后顺着看去,只见远处席间一名身着竹青色长衫头戴碧色发簪的男子,面目白净模样俊秀,皇后侧目看着妹妹脸上那幸福的笑意,心中早已明了一切。
李妙歆并未察觉皇后看自己的眼神,只道:“姐姐,他叫林词,我要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