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俏见他拎着秦俊宁生前留下的行李箱走出去了,并且顺手帮她关上了门。她仍然耐着性子整理手上的衣服。直到秦俊宁进门的声音响起,她才急急地扔下手上的东西,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到扔垃圾的地方去瞟了一眼,果然那个行李箱不见了。这更确定了她的猜测。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里,却紧张得寒毛也竖了起来。末了,她拎着一只行李袋去敲对面程天泽家的门,让他送自己去新的住宅。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在车里他们聊了一会儿,她将话题扯到了秦俊宁的身上。
“秦俊宁也很喜欢听这首歌。”她听着车里放着的音乐,轻轻地和着节奏哼了几句。
“是吗?”程天泽却伸手将音箱关闭了。“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惦记着他?”
“他在我们即将要结婚的时候去世了,在我的心里永远不可能把他忘记。”她的唇际上浮现出一个悲凉的微笑。
“可以告诉我,他是怎么去世的吗?”程天泽的两眼注视着前方,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她微启的唇缝里露出两排细密的牙齿,眼神却很注意他的目光。程天泽跟秦俊宁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两人长得那么相似,又在同一家福利院生活过。程天泽不可能不认识秦俊宁。
“飞机失事。在一次训练的过程中飞机的引擎着火……”她从车上面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擤了擤自己的鼻子。
“那真是太可惜了。”程天泽将直视的目光收回来放到她的身上,“你冷吗?我把冷气开小一点。”
“不。”她摇了摇头说道,两眼直直地注视着他,挺直的鼻梁在脸颊上落下淡淡的暗影。他真的跟秦俊宁真是太像了。“有的时候我见到你,会误以为是他呢。”
“可是我不是他。”他侧过脸来极其认真地对她说了一句。
“他死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我就跟景牧荫结了婚。你说他会在天上是祝福我呢,还是诅咒我。”她低下眼梢,却是不露声色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怎么会知道呢。”程天泽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是个孤儿,我们准备结婚的房子也是他买的。可是他没有亲人,否则我会把这套房子留给他的亲人。我在报纸上登过寻人启事,想找到他的亲人,可是没有人来。我想俊宁的亲人大概只剩下我一个了。”她低声强笑道。
程天泽的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并不接口。
晚上她再一次的失眠了,还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在梦里她又回到那间没有门也没有窗子的房间里,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她一个人,还多了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那个男人戴着一副墨镜,又围了一个口罩。她看不清他的脸。
那男人冷冷地望着她。
“你是谁?”她退到墙角,躲也无处躲。
那男人的手上提着一个行李箱,她认出那只箱子,是用来放秦俊宁的东西的。男人穿了一件灰色的茄克衫,手上拿着一瓶汽油。他不说话,而是将瓶子打开,一股呛鼻的味道钻入鼻孔里。她吃惊地看着他将满满一瓶汽油都浇在那上面。
“你干什么?”她情不自禁地上前。
男人不吭声也不理会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按了一下扔在那只行李箱上面,火立即熊熊地燃烧起来,很快映红了她的面颊。
“不要,不要把他的东西烧掉!”她很想去阻止这个男人,可是大火很快地吞没了箱子,又点燃了她的裙摆。她啊地一声尖叫,猝然地醒来了。
还好,自己身上的睡衣没有任何着火的迹象。她想像着梦中自己裙摆着火的样子,不寒而栗。女儿在一旁睡得很香甜。
那个男人就像幽灵一样无孔不入。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床头灯,从卧室到客厅的走廊上墙壁上镶嵌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她看到自己头发蓬乱,嘴唇淡淡的,似乎了无血色。她走到客厅里,门出人意料地响了。
“谁!”她全身上下的神经在霎那间绷得紧紧的,身子好像僵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那种令人背脊发凉的可怕感觉又再次度清晰地涌上了心头。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她听着那令人肉颤心惊的敲门声,一步一步地移到门边,门上没有猫眼。她鼓起勇气,犹如上次那样将门猛地打开。不出所料的,门口站着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她没有看错,那个男人的确站在那里。
他伸长了手,就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抓住了她柔腻而纤细的脖子。刹那间她透不过气来,惊恐地睁大眼睛盯着这个戴了墨镜跟口罩的男人。然而客厅里除了窗外洒进来少许的月光之外,她只看到他漆黑的墨镜,他帽檐下流露出的头发略带卷曲,泛着不自然的光泽。那个男人戴了一顶假发!
那扼住她脖子的男人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她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是秦……俊宁吗?”她的脸被憋得通红,勉强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那男人竟然像被施了法一样,手放松了。
她跌在地上连连地呛咳起来,咳得连眼泪水都出来了,五脏六腑似乎也都抽缩成了一团。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站在原地的那个男人,反倒觉得他不太那么可怕了。
“俊宁,是不是你回来了?”她绷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看到那男人脚上擦得雪白的波鞋。她循着视线往上看去,看到他盯着自己,由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她试着将手放在他的腿上,那是活生生的腿,他不会是秦俊宁的鬼魂。那个男人像电流通过一样,将腿缩了回去。
她站起身来,指尖瑟瑟地发抖,她突然间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也许是他。她探长了指尖触到他眼镜的边框,试图想除去那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墨镜,然而她的指尖只碰到了那坚硬的眼镜材质,那男人攸地转过脸,大步流星地跑出了门口。
她跌坐在沙发上心情久久地不能平复。
又过了几天,除去送多多去幼稚园之外,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日躲在家里面刻苦学习英文。程天泽的电话少了,只有元绵的电话时不时地打来。她又抽空去了一趟元绵的家里。
“什么?你要把多多给他?你是不是疯啦。”元绵的话向来直言直语,但是她知道元绵是真心为自己好。
她两眼凝视着她对面墙壁上的一幅画。元绵虽然不用出去像白领那样辛苦的上下班,但是她在家里学烘焙,学画画。她现在的画艺已经初有成效。墙壁上挂了五幅画,从多多的婴孩期开始,一年一幅。比她这个当妈的都要用心。她的脑海里回忆起多多刚满月的那会儿,白白胖胖的,眼睛圆滚滚的,小小的年纪鼻子已经挺直了。
她叹了口气:“他总归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多多跟着他不用像我这样,整天担心没有了经济来源。”
“即使你不演戏,我跟符阳润也会帮你。人家说宁可跟讨饭娘也不要跟着当官爹。万一景牧荫那男人以后娶了老婆,后妈的故事你听过不少吧。你真的放心把女儿交给她。”元元的口气里透着焦灼不安。
她垂着头坐在那里,手指在摊平在膝盖上的裙子,绕着那梅花型的花瓣一圈一圈地笔划着,轻声地怙惙着:“他答应我,他不会娶个后妈来给孩子气受。”
“你别相信男人那张臭嘴!”元绵板起面孔,振振有辞地说道。
这时符阳润从卧室里走出来,他正要穿过客厅去浴室,听到元绵这么一说,不由得停下脚步,挑起了一侧的眉毛:“我好像听到有人在骂我。”
元绵立即笑眯眯地说道:“不是说你啦。你不要对号入座。”
她望着符阳润一眼,掠了掠头发:“我已经决定了。”
元绵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说道:“你真是太傻了。真的就便宜了那男人!你真的忘记当初你是怎么历尽万难,把孩子生下来吗?孩子早产生下来,生下来的时候那么瘦那么小……这些苦你都忘记了吗?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才把孩子拉扯到五岁,五年的光阴你难道统统都忘记了吗?“
符阳润见状说道:“什么?你要把多多给他!”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嘴角上缀着一个悲凉,凄楚的笑容。
“禹俏,你只不过去美国才半年,为什么把孩子给他呢?这半年的时间元绵跟我都会照顾多多,难道你不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带吗?”
她心绪沉重地说:“我怎么会不放心把孩子给你们带呢。只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他,所以……”
“他不配当孩子的父亲!”符阳润的口吻不知不觉之中也变得高亢激动起来,“这五年以来他没有出过一分。孩子刚出生那会,他也没有等在产房外面见证孩子的出生。”
“禹俏,你到底想明白了没有?”元绵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并走上前来跟她坐到了一起。
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