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第一缕乳白色的晨曦从双层的蕾丝窗帘接缝处射进来的时候,禹俏已经醒来了。她起身下床,在浴室盥洗完毕,走到餐桌,发现程天泽已经准备了早餐留给她。他仍然是住在隔壁。虽然她以往早就跟秦俊宁同居,可是这一次病愈回来,却觉得自己的内心还是抗拒与他的亲近。好在他也很理解自己的心情。所以他们现在还是分开住的。
禹俏一直把程天泽当作是秦俊宁。而且她一直试图地寻找自己以前与秦俊宁相处时留下的点滴。可是她在房里找了一遍,一无所获,这里虽然是秦俊宁的家,可是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
她吃着程天泽为她准备的三明治,这时门铃响了,她不假思索地打开门,见到景牧荫与多多站在门口。没等她开口,多多便上前搂住了她的腰,嘴里叫着妈妈。
这一声妈妈使她惊恐万分,她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个女儿。她圆睁着眼睛望着搂着自己的小女孩子,孩子的眉眼酷似景牧荫。可是她真的想不起来自己居然还有一个女儿。她推开了多多,转身回到餐桌旁,嘴里冷然地嗫嚅道:“为什么你又来了?”
“妈妈!”多多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小下巴尖尖的,脸型完全像她。“我们回家吧。”
“你不要叫我妈妈!我不是你的妈妈。”被一个孩子追着叫妈妈的感觉很别扭。她不禁以严肃的语气说道。结婚生子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那一场事故到底夺去了她多少回忆,她为什么一丁点也想不起来了呢。
多多的眼中薄薄地沁出泪花,以求救似的目光睄了睄景牧荫一眼,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妈妈不要我了,妈妈我是多多啊。”
听着那柔嫩的声音,痛楚已经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禹俏的失忆症比他想像得还要严重。她怎么会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想不起来了。她的记忆到底停留在哪一年,可是她不认得所有人,为什么唯独记得程天泽呢。
“禹俏。”他轻轻地说,声调却显得无比地沉重,“她是我们的女儿,也是你的命根子,你仔细想一下,难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认了吗?”
她两只眼睛像钉子一般打量着多多。可是她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而且如果她努力地回想的话,她的太阳穴就会疼痛难忍,像被人用锥子在刺一样。她抚摸着自己的额角说道:“你骗人,俊宁说我没有孩子的……”
“俊宁?”震惊流遍了他的全身,一种不可思议的怀绪紧抓住了他,“什么俊宁?你在说秦俊宁吗?”
“对,你别想离间我跟他之间的感情。虽然我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跟你结婚,但是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别再来烦我!”她怒目地横了他一眼。
他极力地深呼吸,想让自己越来越膨胀的心情平静下来。随即一抹冷冷的,隐晦的笑容缀上了他的嘴角:“秦俊宁七年前早就死了。你遇到的怎么可能是他!”
她的面颊缓慢地偎向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那里面含着不解与错愕。一个念头迅速地通过她的脑海,她微微地一笑:“你在胡说什么!秦俊宁怎么可能死了呢。那么每天陪在我身边的人是谁!难道你跟我见到的是鬼吗?”
一丝寒意掠过了他的后背。他终于理出了思路。
“你是说程天泽吗?”
“什么程天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一双明眸皎如寒星,生硬地说道。
“你是把程天泽当作秦俊宁了吗?”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一想来就认出了程天泽,原来她记得的那个人是秦俊宁。顿时一种犹疑与气忿交织的心情笼罩了他的心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她双手交叉地抱在胸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他凄楚地笑了起来。
“你不信我的话没关系,但是我告诉你,秦俊宁七年前死于一场事故。是你亲自把他的骨灰从机场接回来的,也是那一天我们重逢了。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好朋友,他们会告诉你答案,究竟现在留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秦俊宁!”他伛下身,将啜泣不已的多多抱在了怀里。多多揉着眼睛,不住地呜咽。
她的表情虽然一如往昔,但是他的话却显然直刺进了她的内心深处去。
“妈妈,妈妈……”多多被景牧荫抱出门口的时候,还哭喊着叫她。
她阵阵的喊叫声,令禹俏的内心有一种微妙的心悸与不安。
夜色黢黑,这是一个寂静的夜,禹俏将自己像刺猬一样地蜷起来,她的手上还握着手机。没有开灯,就那样一直从清晨坐到黄昏,再从黄昏坐到了傍晚。天愈来愈黑了,终于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对不起,今天下班晚了,被客人拖住了。我这就去煮饭。”程天泽走进来,忙不迭地说道。当他脱完鞋才发现屋子里漆黑一片,除了阳台上漏进来的那一点路灯的光线。“怎么不开灯?”话音刚落,他已经打开了灯。
“今天我买来蔡记的麻油鸭。你以前说过你最喜欢吃那里的麻油鸭了,让同事排了很久的队才带回来的。”程天泽的手上拿着一只白色泡沫做的便当盒,走进了厨房。她将头埋入双膝之中,长久地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连手脚都变得僵硬了。
程天泽取来盘子,放在流理台上,小心翼翼地将麻油鸭从便当盒里取出来放入盘子内,再浇上卤汁。他咽了咽口水,捧着盘子走出来对她说道:“我这就煮饭,很快就可以吃了。”
她仍然闷声不响。
他终于发现了她的异样,走近她,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像触电似的躲开了。他听到了她抽噎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快告诉我,是不是景牧荫那小子又来找你的麻烦了?”他伸出手捧起她的脸,这才发现她泪流满面。
然而她狠狠地一撇开脸,恨恨地说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在欺骗我。”
程天泽的表情凝固了,略带茶褐色的眼眸机械地霎了霎,有点勉强地说道:“禹俏,你怎么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还说你没有!”她挥开他递上来的手,从沙发上跳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程天泽先生!”
他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所有谎言都瞒不下去了。但是他仍然不死心地微笑道:“你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根本就不是秦俊宁,你只是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而已。可是你却冒充他来当关心我,爱护我,甚至接近我。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泪遮迷了她的双眼。她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却唯独记得秦俊宁。因为秦俊宁是对她最好的一个男朋友,她虽然没有那么爱他。
他那明亮的眼珠子立即罩上了一层灰雾。他知道这一天终将会到来,可是没有料到却来得这样快。他虽然面带微笑,眼睛里却已流露出紧张与忐忑。
“你宁可相信景牧荫的话,也不肯相信我吗?”
她举起手上的手机,一直握得紧紧的手机在他的面前晃了一晃:“那个男人的话虽然不可信,可是符阳润,元绵的话呢,他们的话总该是真的了吧。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他不停地深呼吸,似乎想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另一方面他也在思考该怎么跟她交待。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秦俊宁!”他的目光深沉而又锐利,“只是你把我当作是秦俊宁而已,而我将错就错下去了。禹俏,对不起,我只是想好好地爱护你,只是想照顾你而已。景牧荫,秦俊宁那两个男人不能给你的,我统统可以给你!”
一种热乎乎,湿漉漉的东西不自觉地漫到了她的眼睫间来,出事以来,她最信任的人,竟然是欺骗她最多的人。她虽然不记得过去的回忆,可是她记得秦俊宁带给她的感觉。怪不得程天泽虽然与他长得相似,但是感觉是欺骗不了人的。她紧紧地盯着那张脸,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你走吧。”末了,她寒若冰霜地抛下一句话对他说道。她想起她拨给元绵的那通电话。
“元绵,你能不能告诉我,秦俊宁是不是还活着?”
“禹俏,你在想什么。秦俊宁七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那么现在陪伴我的那个人是谁?”
“他是程天泽啊,一个长得跟秦俊宁很相似的人而已。你不会把他当作是秦俊宁了吧。”元绵如是说。
程天泽的双眼一点一点地黯了下去,表情也愈来愈沉重了,他将她家的钥匙留在了餐桌上,自己大踏步地走出去了。她眼角一睃,瞟到了餐桌上那盘麻油鸭。她记得这香味,依稀地感觉到自己仿佛闻过这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