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字头上一把刀。
我头朝着监牢里的墙壁打坐三个时辰,除了各种对敖清的咒骂,我脑子回荡的只这一句话。
其间不断有和我关在一起的妖精试图接近我,问一些“天庭究竟有多大”,“神仙总共有几个”以及“井底龙族到底有什么用”之类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我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只为保留身为神仙的尊严。
这状况大概是在我头顶黑气面朝墙角的第四个时辰时被改变。我听着一句“这个龙女看起来也不厉害,我们下手试试看?”
附和的大概有三四个。
我猛地站起转过身,一袭青衣衣裾旋动,仙气飘逸,肃雅如莲。那些妖精见状都一震,盯着我没了言语。
我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打我。”
然后我就被揍了整整半个时辰。
实在不是我不想还手,而是因为这些被关起来的妖精修为参差不齐,有一个还是个人形都未修成的小菊花,我龙女的功力一出就有可能杀生。身为一个在尚在修行的小仙子,手上若沾了血,轻则逐出天庭,重则开除仙籍,虽然我已被敖清那厮坑到了这般境地,但也不敢拿这个来冒险。
可妖精就是妖精,在揍完我之后,她们竟然说了句“不打不相识”便要跟我搞好关系。
出于对再次被群殴的担忧,我很快和她们打成了一片。
除了那朵小菊花,这里还有三个树妖跟一个浅水鱼妖,它们都是世世代代在东海畔修炼的灵物,因为当年赤灵宫要独霸东海畔时未能及时臣服而被抓进来,大约要关二百年。
我将我的悲惨遭遇从头到尾跟她们讲了一遍,大家唏嘘过后,重点很快转移到了被处斩的孟晚身上。
经过彻夜攀谈,我大约理清了这个孟晚的身世。
令我惊奇的是,孟晚竟然并不如我所想,与华遥仙君两情相悦,而是已与那个戴着面具的赤灵宫宫主元烈结为连理。听说当年赤灵宫还不是如此气焰嚣张之时,正是修为过人的她要强势地统领东海之畔,用的手段也简单粗暴,服的收用,不服的便杀,这样一来,赤灵宫便成了东海畔之尊,鸾鸟一族更是牢牢地抓稳了无人敢犯的地位。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百年前的十年之间。
十年,驱逐异类,壮大族群,几乎是靠元烈与孟晚两人的力量,反对者众多,然而终究是做得完美至极。
几个妖精喋喋不休地向我讲着那时的场面,一直到天快放亮,才陆续睡了过去。
寂静中,我坐在监牢中央,透过窄小的窗户望向外面昏晦的天色。
前途未知,这一时间让我十分害怕。
若真为了华遥仙君倒也罢了,起码还有个聊以自慰的理由,可关键是我完全是被敖清那个混蛋连哄带骗弄下界来的。都怪我不会正确揣度人心,想不到敖清竟真的会干出这种欺君叛乱,违背纲常的事来,还将我牵扯进这种足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的局里。
不,不是我不会揣度人心,而是我心中最恶的恶人,也做不出这种下作的事。我恨恨地想着,今后三界中我知道最卑鄙,最无耻,最下流的人,就只一个敖清。龙中败类。
我这么想着,脑子里却无故想起多年前的那个踏春生花的传说来,心中有了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像是被什么辜负似的。
我就怀着这种心思盯着那方小小窗户看了许久,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蠢蠢欲动一般。看来是上次华遥出手留下的伤还未全部好转。
说来奇怪,这感觉一起,我以为又要难受好一阵子,眉心被敖清点过的地方却一阵灼痛,突突跳动了两下,而后我顿时有了困意,突然便坠入了梦乡。
*
晋羽,我定然不会让你白白殒命。
三年为期,伤过你的每一个人,我都会让他们万劫不复。
成仙又如何?我一人成仙,福泽众生,却连我想要保护的人也保护不了。什么善,什么禅,皆是道貌岸然。这世上向来以强弱论英雄,我孟晚要成为最强的妖,不论仙魔,犯我者,死。
瓢泼大雨中,红衣女子孤身立在悬崖顶端,冷冷地俯视着下面的一切。
“终有一日,你们,全部都会匍匐在我的脚下。”
“要耗费什么,我不在乎。”
……
“晚晚,成败在此一念,你随我走。”男子的声音带着恳求。
这个白衣胜雪的仙君尚是憔悴的样子。孟晚抬头瞧了他一眼,眸子里却无任何情绪。她将擦拭宝剑的手停下,剑鞘“噌”的一声合上。
“我意已决。”
这是个阴翳遍布的午后。孟晚面无表情地握着手中的剑,无声地与面前的曾给她两次性命的人对峙。
就在七日前,孟晚渡过了修仙路上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天劫。
那次雷劫来势凶猛,他与她一同坐在山洞中,外面电闪雷鸣。孟晚闭着眼,捕捉那劫数由远及近的脚步,一点点聚起真气,稳住内丹。
近了,再近一些。
“华遥,”她在最后的时刻开了口,“若我没能逃过这一劫,将我的内丹给他。”
这话一出,连自己都一惊。随即她像是找借口一般说道:“你教我的为善之道。”
男子打坐着,眼也未睁开,淡淡说了句:“傻话。”
说话间已有一道惊雷劈到洞口。
孟晚眸子一凛,暗暗在手中运气。
惊天动地的声音在耳边爆炸开来。这个山洞一时间亮如白昼。强大的力量将孟晚震得向后倒去,可华遥却巍然不动。
大风不断鼓动着他的发丝与衣袂。华遥一袭白衣生出微弱的光,眉间似有细线般的印记一闪,这青色的细线在他脖颈处穿过,极灵动地在他肌理四处流窜,最后凝在指尖。
天雷动地火。这个惊雷来势汹汹,一路裹挟着赤焰。华遥两指并起,细线便从指尖抽了出来,分明是如丝之物,一脱离手指却形成一柄青色的长剑。
此时雷劫已经劈开了整个山洞,以那道电光为中心,烈焰渐次熊熊燃起。孟晚有些招架不住,她勉强盘起腿运气,背上双翅一振,定定地坐着,周身结起一层泛着红光的结界。
华遥仍旧合着眼,额上却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一挥手指,那青色的剑就立了起来,一时间光芒万丈。就着那光,剑尖又生出蓝色细线,四散在剑尖下交错成一个六方局阵。
“行坎,御。”
那蓝色的阵光芒一凛,长剑飞快地旋转起来。
“平水,动。”
华遥猛地睁开眼,蓝色的六方局阵随即飞速扩大。寒光飞速覆盖了火焰,而青剑一挑,端端迎向了那道呼啸而来的惊雷闪电。
此时孟晚已是气息逆转,她无暇顾及其它,只死死地稳着四周愈来愈弱的结界。
一水一火相交,两道光芒相接之处瞬时形成巨大的冲击气流。华遥额上的汗已是成滴掉落,他眉头紧锁,双目死死盯着雷剑相接之处,却见青剑抵挡不住,剑刃已经被雷火生生噬了一半。见状,他凝眉,急忙再次运气,向那剑注入一阵真气。
这动作做得慌忙,更是用尽全力,竟有种玉石俱焚的架势。
强强对峙。
终于,在华遥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之时,青剑弱下去的光芒又盛了起来,咄咄向那道雷火逼了过去,势如破竹地将它破开打散。雷电天火散得愈多,剑尖前行就越快,更是变得无比锋利。
在青剑的前行下,雷电天火被尽数逐回了天际,消失得不见踪影。此刻六方局阵的寒气终于得以施展手脚,旋转着四散,一点点将先前燃起的赤焰尽数熄灭。
随着热气消隐,终于,这里渐渐恢复了寂静。
孟晚气喘吁吁地收起了双翅,整具身子狼狈不堪地松垮下来。
华遥这才如释重负地手将长剑收回自己手中,无力地稳了稳自己的气息。
此刻他已是脸色煞白。
“华遥,我渡过了天劫!”孟晚身子虚弱,面上笑容却灿若繁花,欣喜若狂朝着他说道,“我也要变成神仙了!”
华遥费力地笑了笑,声音微弱:“是啊。”
孟晚欢欣地与面前的人对视,却发现他虚弱得紧,正要开口问他,却见他终于支撑不住,双目一阖,就那么直直倒了下来。
后来孟晚才知道,华遥本是一把吸收天地灵气的仙剑,那青色长剑便是他的元神所在。这一次逆天渡劫大事,那把天火若来得再厉些,便足以将他的元神打散吞噬。
待责怪他太冒险时,那人却只若无其事地一笑:我说过会保你安然无恙。
说这话时,他眸中的温柔几乎要将她溺亡。
之后才过了七日。
这天他们无声地对峙着,眼神相接,已无半点情义可言。
成全一个人要成百年,可毁灭一个人只需一瞬。
“我意已决。”孟晚最后说了这么一句,便移步,与他擦肩而过。
之后是看不见尽头的长路。她孤身向前,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头。
……
奇异纷杂的画面一点点在我脑海中掠过,到了这里却停滞不前。我被这些碎片似的记忆牵引着,自己模糊的一缕意识想要探清七日之中那场扭转一切的变故,可是一欲探究就陷入一片混乱。
我恍然捕捉到一个名字——晋羽。
晋羽是……刚有了这个念头,梦境中就突兀地出现一片血腥,伴随惨厉的尖叫,震耳欲聋。
我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此时,天已然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