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对江界主这份莫名其妙的见面礼依旧满心疑惑。想来，虽然我与敖清共度的幻境里的确出现了许多我熟悉的人，可我心底却始终无法接受那里发生的这一切真是我凭空想出。别的不说，先前我对凡人的生活一点也不熟悉，可这梦境却令我真切地体会到了当凡人的感受，这也是我自己能左右的吗？
即便江虞的灵药真有如此神通，那幻境中我与敖清共同生活，出来后记忆也一模一样，这到底是谁的幻觉？
我一直想要开口弄个清楚，可江虞言之凿凿，我便不好再问下去了。
敖清显然也和我一样，但他并不急着追问，而是低声在我耳畔说道：“静观其变。”
我抬眼，他便一如从前朝我勾勾唇角。
从前的敖清又回来了。我因此恍了神，想清楚之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这时我们方落座，江虞豢养的一些花木精灵正在我们身前布置水果醇酒，敖清闲闲坐定，略斜了头瞧我。
“还是幻境里那个敖侍卫好，”我嫌弃地看他一眼，“沉着稳重，又不会欺负人。不像某些人，一点也不正经。”
敖清失笑：“我还觉得罗国安宁公主好呢，”他戏谑地瞧我一眼，“她……”
想起我对敖清死缠烂打的场景，我连忙打断他：“不准说！”
敖清却略略怔忡，而后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糟糕，他必定是想起幻境种种，意识到我不再是那个无情的人了。不过现在可不是告诉他这个的时候，否则叫他仗着我喜欢他这一点，岂不是可以像在幻境中一般对我任意欺凌？那日后我嫁了他，必定也一点地位都没有。
“想起来？想起什么？”我扬了扬眉毛，“想起初见时你骗我你是凡人的时候吗，沈七郎？”
他眼神有些失望，却还不死心：“在幻境中，你说喜欢我。”
我移开目光，摆了摆手：“我是喜欢你，这很奇怪吗？我喜欢的人多了，”说到这里，我又转向他，循循善诱道，“不过，若你对我好，那我自然会喜欢你比其他人要多，以后你成为我最喜欢的人也说不定。”
闻言，敖清牵起唇角。可还不待他说话，主座上传来江虞的声音：“无际山与世隔绝已久，薄酒小菜，不成敬意。”
“哪里，”敖清一笑，“得江界主招待，不胜荣幸。”
我抬眼向那边看，只见江虞依旧是那副闲散的模样，正笑吟吟地瞧着我们，而他身边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也淡淡笑着，向我点了点头。
那女子全身上下无一点异色，肌肤亦是洁白似雪，吹弹可破，唯那头长发乌黑光滑，煞是好看。这美人如同一尊精雕细琢的玉石一般。
江虞瞧着她的目光温柔无比，一眼便能看出里头浓浓情意，想必她便是他的妻室，灵婵口中的白南儿了。
“白姑娘深居简出，”灵婵开了口，“今日一见当真荣幸。”
白南儿思忖片刻，与江虞对视一眼，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灵婵姐姐见笑了。”她声音软软糯糯，神态也似闺阁中的小姐般。
这时江虞将酒盅递给她，她便施施然起身为我们斟酒，对着我与敖清一人道一声“得罪”。
这样的姑娘任谁会不喜欢？我心中想。
白南儿倒酒之后，我们便开始对饮。灵婵与丹青谈起外界情形，而我与敖清则说起仙界劫难，江虞只听着，偶尔问几句，但不表态，也从不回答我们的任何疑惑。
逐渐，丹青夫妇对他模棱两可的态度有些恼了。
“江虞，这忙你到底帮是不帮？”灵婵首先沉不住气，拍桌道。
丹青与敖清不言语，但也将目光投向了他。
这才是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我相信江虞不会不知道。灵婵此前一直说他不愿相助，不知他此时又是如何态度，会不会推辞……看他这半晌模棱两可的模样，恐怕是有点悬。可是放眼天下，有着无穷法力的人也只他一个了，若他都想独善其身，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我正径自烦恼，却见江虞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酒盏，朝我瞧过来。
“帮，怎么不帮？”他唇角一勾，爽快地说道。
“诶？”我对他这样轻易地答应下来有些惊讶，不由满心疑惑地看着他。
“这忙你想怎么帮？”这时，那边丹青开了口，“又想要怎样报酬？据我所知，你可从不做亏本生意。”
江虞笑起来：“这是天下大事，诸位这样诚心求助，再提什么报酬岂不是小家子气？”他转向敖清，“七太子不妨说说此行有何所求，若能帮得上，本座自然不会推辞。”
闻言，丹青与灵婵的神色都有些诧异，我也觉得很不解——若打动这个江虞是这么简单的事，那怎会拖到现在？
敖清应当也有疑惑，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颔首言：“江界主爽快，”他想了想，道，“当今天宫四海皆受到封印，却无人知晓缘由，想来医人须得对症下药，要破解这灾劫，也要先知道症结，”看江虞只听着，并不回应，他扬眉接着说道，“江界主可否指点一二？”
江虞正执着酒杯，听了这话便抬眼笑了：“七太子抬举，本座只是一介避世医者，如何会知道你们的事？”
灵婵听得着急，又瞪他：“喂，你装什么装？毓晶石不是在你这儿么？！”
江虞这才朗然一笑：“原来你们想看那块石头，”他坐正，道，“可这石是无际山的山根所在，灵力一经动用便要耗费数千年来休整，若问有关天下存亡的大事，更是有令它枯竭的危险，这无际山若枯了……”他将声音拖长，没有说下去。
“上次灵婵化龙就不是天地存亡的大事？”丹青皱着眉头开了口，“预言那事之后，你的无际山也不见得真受了什么损耗。”
“那次不一样。”江虞道。
“江虞，”这时，一旁的白南儿终于开了口，秀眉微颦道，“你既然已做了决定，就不必再兜圈子，这么吊着人家胃口是什么道理？”
这个女子声音虽温和，里头却包含着什么力量似的，竟能让江虞乖乖臣服。此言一出，这界主总算完全收起了他懒散的模样：“好好好。”他对她笑道，而后对着我们说：“实不相瞒，本座的确无力相助，但毓晶石也不是不能动用——虽则解出这灾难症结损耗是大了些，但好歹能为你们指条明路，之后，便要靠你们自己了。”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又有意无意地在我身上停了一下。
“多谢。”敖清目光带了几分欣喜之色。而灵婵朝他翻了个白眼：“少废话！”
我则因着他那一瞥生出些异样感受。我始终觉得这个江虞有些事瞒着我们，但他是丹青夫妇挚友，应该并非坏人，并且他已经答应相助，怎么也没有起歹心的可能。如此说来，难道他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才……
我还没想完，便看见江虞用手指划出一道白光，顺着那道光看去，正是一块做成卦盘模样的晶石。那石头大约三尺见方，通体晶莹，泛着微微的光芒，灵气十足，想必便是传说中的毓晶卦石了。
江虞率先起身，挥袖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与敖清便也站起随他朝那卦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