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我与敖清被安置在一间客房当中。谢府的管家亲自引我们至住处。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始终有些奇怪，走前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却只叹了口气，低声道：“两位殿下且静待今夜罢。”
我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很快因为敖清的不在意而忘却了。
连日赶路疲惫，我们稍洗了洗风尘，倚在席上休息。敖清身子靠在席边的窗旁，手臂搭在窗沿向外远眺，我坐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个温文尔雅的少主正在院落中对着日光擦拭一个烛台，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绝世珍宝。
我正好奇他何以如此精心呵护一个死物，敖清便仿佛发现我在看什么般，微微抬了抬下巴道：“和藏烛台。”
“啊，”我张了张眼，探出脑袋去瞧那东西，“那就是传说中的……”
头却被敖清一手按了回来。“一个烛台罢了，真正的玄机在和藏烛中。也不知他为何对它这等爱惜。”他回眼道。
“是么？”我想了想，抬头问，“人家擦烛台干你什么事？”
敖清欲言又止，只是摇了摇头，这才转向我：“总觉得这谢湛有古怪。”
“我就觉得他挺好的，为人谦恭有礼，大方坦荡，没一点刁钻。我还以为此行会有些困难呢。”
“这正是古怪之处，”敖清若有所思道，“就是因为他太坦荡，太轻信于我们，才让我觉得……仿佛有圈套。”
听他这么一说，再回想今日，我也觉得有些不妥了。可转念又想，在这时分，能通过天遮地盖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况且我们是神仙，身上自有仙气，那个粗笨的弟子看不出，难道谢湛这个少主也会察觉不到？再说如今世道纷乱，能早些找出法子济世当然最好，所以就算他轻信也情有可原。更重要的是，我们与谢家无冤无仇，他不想襄助大可不必出手，何必设计陷害？
我摇头：“他又不知道我们要来，现在都还在擦烛台，哪像是要布置圈套的样子？”
“或许是我多疑，”敖清思忖片刻，道，“他讲的事我先前有所耳闻，倒不像在说谎。”
我点点头，见他脸上还有阴云未散，不由开口问：“你有心事？”
“嗯？”经我一问，他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我能有什么心事？”
“自从从无际山出来之后，就总觉得你有什么瞒着我。”我索性说了实话。
“有么？”敖清展眉，笑道，“只是觉得有些事拿来同你这呆子讲也是徒劳，便不说了，”见我瞪他，才又道，“你觉得那幻境真是我们不小心撞入的么？”
我一怔，很快摇头：“不像，但是江虞好像并没有因此实现什么企图，所以要说是巧合也说得通。”
“他是有用意的，”敖清微微眯眼，“只是我们看不出。”他这样想了良久，才又回神扯开话题：“不过幻境当中的你却真是讨人喜欢，那时情丝也仿佛回来了，”他顿了顿，道，“上次回天庭，你师兄给你讲过情丝的事了罢？”
我侧侧身，眼神一躲：“……讲过的，反正你许久以前就上天遇上我，喜欢我了。”
敖清笑：“谁告诉你我那时喜欢你的，嗯？”
我这才发觉说漏嘴——敖清向我表明心迹之时分明只有我们二人在场。幸好我很快想出补救说辞：“师兄说我下凡前夜将你气得不轻，你却没舍得走，还急忙去请师父回来救我，这不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那这真是你师兄想多了，我那夜的确气得不轻，便去三哥处喝闷酒，第二日听说了你将受刑才去忍不住去寻你，再说你师父云游到不知何方，我如何能找到？”
装什么装……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可是师父亲口所言，师父又不是能卜会算之人，若非有人告诉他五玄宫状况，他岂会无故返回？
敖清见我不悦，才又笑道：“不过你师兄说的也不错。”
我扯了扯唇角，心思却停在无际山的幻境上。那夜江虞对我的说的一席话我并非没有忘记，反而时时回想，越回味，便越从江虞看我的眼神当中得出古怪。那丝古怪早困扰着我，早在梦中的青龙出现的那一刻，它便萦绕在我心头无法散去，卦仙对我的嘱托，江虞对我的激励，幻境的诡异遭遇，无不让这感觉加深。
现在想来，梦中那个被禁锢的青龙之魂不就象征灵婵身上戾气成就的镕曲？而卦仙与江虞不曾对我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呢？
“敖清，你记不记得归海之前你曾感到不祥之兆？”我皱眉回想道，“其实……那日我也有些感觉的。”我将先前的噩梦对他讲过，终于说出一直忧心的事：“除此之外，卦仙也曾对我有过奇怪的嘱托，在无际山上江虞又设计让我们进入幻境，且迷了你的心智，只由我一人经历全部。敖清，你说这天灾会不会……与我有关？”
听见这句话，敖清手上青筋一跳，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连眼中掠过的莫名情绪也极快消泯。
“原来祸及天下的灾难竟由一条井底小龙引发，”他眸中很快含上笑意，“唉，这样的人教我怎么敢娶？”
我瞪他一眼。
敖清便伸手揽住我的肩头：“是与不是皆非你我可以揣测，今夜一试便知，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倚在他肩上，总觉还有什么事被遗漏在记忆当中，只是任凭我如何回想也难以将其拾起，只好目视前方出神。
而敖清将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头顶，我便再也看不见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