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按大师兄的吩咐,做出眼神呆滞,不言不语的模样,任他将我带到了青莲的面前。而后他们耳语良久,青莲点点头,对我放松了警惕。
青莲会在午时出发,届时他一手培养的手下们会同他前往,至少三日才能回来,而五玄宫会由大师兄以及另一个人掌管。这人叫蝎王,行事阴险毒辣,那些黑蝎全都在他控制之下。此人是青莲从凡间收用的异士,功力不可小觑。大师兄先前给我吃的丹药被替换过,否则那棋明日便会离我身,而蝎王会将它化入血脉,以求不伤不死。
师父放心将我留在这里,便是认定了蝎王会盯紧了他的棋子。而若今夜我们还不能逃出天庭,明日一早大师兄便会败露,到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大师兄计划在入夜时分蝎王饲蝎之时趁乱带我溜出五玄宫,而后我们一同逃出南天门,以最快的速度寻到丹青夫妇,进入无际山,到时候,一切便会有转机。
我与大师兄和蝎王三人一同在宫门目送师父远去。
待师父一行人走远,蝎王在几句寒暄之后也转身之时,大师兄的身子突然一垮,像是突然失去支撑般。我一惊之下抬头,才发觉他的脸色苍白。
大师兄用眼神将我的动作止住,挺了挺脊背,神态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拉着我朝院中走去。
那一日过得极慢。四周都是蝎王的耳目,我必须扮作痴傻的模样,只能枯坐在庭院中一言不发,而大师兄在悠闲地看一本经书。虽然我们不能交流,但我知道,虽然不动声色,但他定然同我一般如坐针毡。
也不知捱了多久,终于等到天色昏沉。院落中的蝎子开始在院中大幅地涌动,大师兄没有将目光从经书上移开,却不经意状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
几乎是同时,我佯装受惊,从石凳上一跃而起,尖声道:“蝎子,蝎子!”我一边叫着,一边疯了般四处扑打:“好可怕的蝎子,走开!”
大师兄见状,一跃起身将我的手腕钳住:“疯妇,你不要命了!”
黑色的毒蝎如潮水般涌动,更有甚者可升空飞行,它们一拨向喂食的方向涌去,另一拨吃饱的便涌回,场面当真混乱起来。我借机死命挣扎着,拿起大师兄的经书打向蝎子,惹得它们纷纷向我们围过来,示威地扬起钳子。
大师兄竭力拦我,一边慌乱地用衣袖扬散围上来的黑蝎。
过了一会儿,他焦头烂额地朝蝎子涌动的方向喊:“蝎王,你怎么还没喂完?!”
“这满宫的蝎子,岂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声音从远处传来,低沉得像是虫声嗡鸣。
“什么?!”大师兄提高了声调,“不成,我须得带这疯妇离开片刻,否则就要被她害死了!”
“去吧。”
话音刚落,大师兄逃也似地强拉着我冲出了宫门。
方逃离了毒蝎的包围,大师兄便无力地松脱了我的手,随即竟一个趔趄跪倒在地。我这才发现他此刻已然大汗淋漓,面色更是惨白如纸,先前他都只是在硬撑而已。
我急忙去扶他:“大师兄,你怎么了?”
大师兄颤抖着扶住我的手,再闭眼喘几口气定神,一咬牙猛地站了起来。
“快走!”随即,他拉着我朝南天门的方向没命地跑去。
我也无暇多想,只觉得脚底生风,两侧的宫阙飞速地掠过我的身畔,终在眼角融成模糊的画面。
什么都不管不顾,心中只有南天门这一个目标,只有逃出去这一个信念。
偌大的癸钺天阙在我们脚下退得飞快,许是内心那股力量太过强悍,一直到离开癸钺进入朱鸟南阙,我还是没有丝毫疲惫。身子仿佛已经不受控制,只知道拼命地奔跑。
大师兄却在进入朱鸟天阙时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被他这骤然停顿带得亦跌了一跤,却很快直起身子看向他。只见他经方才那一摔,竟吐出一口黑血。那稠黑的血液喷在他白色衣襟之上,瞬间蔓延开一片。
“大师兄!”我连忙过去想要拉起他,却发觉他身子沉重,已然虚弱得可怕。
他剧烈地喘息着,还想借力挣扎着爬起来,却终于无力起身。
在我惊慌的呼唤之下,他又吐出一口血,随即再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呵,”他笑起来,“真是没用。”
“不,不,会有办法的,就要到了,我背你走!”我心知此时他已是凶多吉少,却还是难以就此放弃,哽咽着要将他拉起,却被他伸手止住。
“我走不了了。”他无力地摇摇头。
“不行……”
我的声音在他张开手掌之时戛然而止。
昨夜的蛰痕已然扩大到整个手心。此时,他从掌到臂都青紫腐烂,右臂已然没有一块好肉。难以想象那是多剧烈的痛楚。
他故作轻松地一笑,指了指腹部:“这里头,也已经全部烂掉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找青莲要解药?!”
“昨夜我不能离开,早晨已来不及,”他摆摆手,声音断续起来,“也好,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青莲手里强。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被我亲手杀死的师弟们,我想……想快些见到他们,告诉他们,他们大师兄……大师兄不是叛徒,他们死得值……因为、因为他们想完成的……我终于……做到了。”
我痛苦地闷哼一声,哽咽难言。而他吃力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塞进我手里:“南天门守将已沦为守阵石,不认人,只认令牌。”
他将我的手连带那令牌重重握住:“小师妹,这是你十八个师兄的命换来的,你要……”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目光也僵在一处。我朝那方向望去,只见一层黑色从极遥之处飞速而来。是蝎王。
“这畜生来得真快。”大师兄笑了,狠狠地吐了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说话间,他已然召出了灵剑,用尽浑身力气将我一拽坐起身来,随即将剑撑在地上,单膝跪着,一点点挺起胸膛。
他将我的手松脱。此时,我已然哭得说不出话来。
黑压压的毒蝎愈来愈近了,而他面对着那方向,眸光凛冽。
“大师兄,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大师兄……”我攥紧了拳头,摇着头一步步后退。
“走啊!”
那团毒物越来越近,而他灵剑出鞘,剑刃直指蝎王。
我的手掌已被那令牌划出血来,痛楚钻心。想说什么,却终究是说不出来了。
终于,我最后看了他一眼,猛地扭头向南天门跑去。
身后传来大师兄的喊声——
“小师妹,来路无可恋,只管披荆斩棘,同他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