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暖似乎没听见韩绍说的话话,将一杯茶送到韩绍手边的铺着蕾丝勾花桌布的小圆桌上。茶杯质地细腻,釉色光洁,杯身上还洒着细碎的紫藤花瓣,精致漂亮得带些脂粉气,一看就不是方超群韩雅琴的审美习惯,这对夫妇一向偏爱北欧风格。可韩绍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根本没注意到茶杯的精致,随手就放在一边的桌上:“姑妈,真的不需要通知姑父吗?或者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韩雅琴看了眼站在一旁,眼里露出些失望的池暖,轻轻叹了口气。
池暖对韩绍的心思,韩雅琴看得明明白白。本来一个是亲侄子,一个是丈夫的外甥女,虽然外甥女几乎可以说在她身边长大,可基于血脉亲情,她好说理所当然地偏向自家侄子。但是经过这次摔伤,韩雅琴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
方超群这个丈夫,说靠得住也靠不住。靠得住是方超群事业有成又有责任心,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家庭,对不起妻儿的事来;说靠不住,也是需要他的时候经常指望不上他,得靠韩雅琴自己解决。譬如这次,她失足摔伤,要不是池暖正好早回家,她还不知要在楼梯上躺多久。至于儿子,方世佳远在美国,又有了好美国女朋友,两个人好得如胶似漆,多半是不会回来的了,自然更是指望不上。而从今往后,她的年纪越来越大,只有更离不开人的,虽然韩绍这个侄子有良心肯照顾姑妈,可她又不能次次靠着侄子,那么只好另想办法。
既然池暖喜欢韩绍,说起本人条件来也是要长相有长相,要品行有品行,家里父母也不是负累,又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那她为什么不能推他们一把?池暖固然没男朋友,韩绍可也没明说有女朋友啊,为什么不能试着交往呢?要是成功了,池暖对她这个舅妈只会更好。
而娶了池暖,韩绍也不算太委屈。池暖哪里不好呢,无论长相还是脾性都是宜家宜室的,而且师范大学毕业,术业有专攻,对将来孩子的教育也好啊,更何况,以华鼎集团现在的规模,以韩绍本人的能力,他未来妻子出身并不是太重要了,有身家固然好,是个锦上添花;没家资也不要紧,韩家不指着媳妇的嫁妆。
韩雅琴拿定了主意,就想引起韩绍对池暖的注意。可她虽然有私心在,到底是知识分子,太明白直白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委婉暗示:“不用,你姑父忙得两天没回家,我没什么大就不要叫他了。就是你,我本来也不想通知的,都是小暖太关心我了,现在像她这么有孝心的女孩子不多了。”
叫韩雅琴说了这句,韩绍果然抬头看向池暖:“你有心了。”
池暖送上来的茶杯倒不是她常用的,不过也是她挑选来待客的,网站上说是英国骨瓷,原来希望能叫韩看一眼,没想到韩绍连眼角也没扫下,不禁有些失望,这时听见韩绍脸上带着笑和她说话,惊喜之余脸上也露出笑容来:“舅妈一直很照顾我,应该的。”
韩绍点点头:“总之你辛苦了。”
池暖心中一喜,正要再接着谦虚两句,韩绍已转过头去和韩雅琴说话:“姑妈,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韩雅琴想再留一留韩绍,可找不出别的话来,只得叫池暖代她送一送。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大门边,韩绍又向池暖道谢:“谢谢,姑妈那里尽管有护工,但是晚上还是请你多费心些,姑父和我都会记得的。”客气而疏远的语气叫池暖略有些失望,依然乖巧地回答:“韩先生,你太客气了,照顾舅妈是我应该做的事。今天把你叫来是我莽撞了,你不怪我就好。”
韩绍欠一欠身:“言重,再见。”
“再见。”池暖看着韩绍进入电梯才缓缓地关上门,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韩雅琴,走到床边蹲下,“舅妈。”静默了片刻,又轻轻地开口,“舅妈,我是不是哪里不好?”为什么他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为什么他连多说几句话也不愿意,书上不是都说韩绍这样的男人最喜欢温柔善良的女孩吗?她哪里做得不够好?
韩雅琴和方超群只有一个儿子方世佳,可是长年不在国内,他们夫妇身边只有池暖一个孩子,而自从韩雅琴摔伤后,池暖可以说体贴孝顺,为了方便夜里照顾她,这些天都是睡在韩雅琴脚边的,以便服侍韩雅琴喝水解手。而韩雅琴并不是个硬心肠的人,从前对池暖也有些香火情,这样一来对她多少有了些真情,听她说得可怜,就是撮合她和韩绍是有她自己的打算也觉得有些心疼,轻轻地抬起手在她头上摸了摸:“你已经很乖了。”
池暖不出声地将头靠在了韩雅琴手上,倒是叫韩雅琴更心软点。 可韩绍的脾气,她这个做姑妈的多少也有些了解,看起来斯文有礼,实际上并不是很好说话,骨子里更是有一股悍气,不然就是有韩立新撑腰也不可能在遍布元老的公司里大展拳脚,大搞改革,并且还叫他做成了。这样的人,只要是他不愿意做的事,谁说话都没用,所以韩雅琴从来没把希望放在韩立新和马兰身上,只冀望让韩绍慢慢发现池暖的可贵可爱之处,从而自己喜欢上池暖,只要他喜欢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拿定了主意的韩雅琴轻声对池暖讲:“早点休息吧,你明天上午第一节有课呢。”
池暖应了声,起身照顾着韩雅琴刷牙漱口,又绞了热毛巾来给她擦手擦脚,涂上爽肤水、眼霜、精华液、晚霜,一层层有条不紊,手势轻柔,甚至比韩雅琴平时自己涂还要细致些。等照顾好韩雅琴,自己洗漱完,时针已指向十点,想着明天还有早课,池暖在韩雅琴脚边躺下了,闭上眼的时候,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韩绍,他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偶尔想起她?
韩绍在做什么?在看苏叶做了一半的可行性报告。
也许是和苏叶谈话在先,她新颖的思路给了韩绍错觉,以为这篇报告虽然没完成,可完成部分至少能看得过去,可等打开邮箱里的报告,韩绍才发现,苏叶的那句“我荒废了这几年,什么都忘了,得一样样捡起来。”绝对不是谦辞。这份的报告开头冗长,废话连篇就算了,接下去的正文也是感性的分析多于理性的数据,这样的报告别说开会讨论了,就是递到古英杰面前,也要被当场打回来。
原来真不是谦虚啊,韩绍失笑地拿起电话,按下熟悉的十一位数字,等电话拨出,他才想起现在已经将近十点,她该睡了?韩绍正想挂掉电话,那边已经接了起来:“韩总。”苏叶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传到韩绍耳中,只是有点含混不清,像是睡意朦胧。
韩绍原来是想和苏叶说说报告的事,听到苏叶带着倦意的声音, 脱口而出:“你在等我电话?”都睏成这样了还在等,要是他今天不打呢?她预备等到什么时候去?平时看她挺聪明的,今天怎么这么笨了。等问话说出口,韩绍又觉得有些尴尬,废话,如果苏叶不是在等她电话,又怎么可能这么快接起来。
“嗯,我预备等您到十一点。”十一点再不来电话,她也要睡了,睡太晚对皮肤不好,没有为了工作把脸搭进去的道理。苏叶将脸上揭下的面膜团成一团在修长的颈部轻拍,以不浪费多余的精华液。
原来她知道不等下去,韩绍有些欣慰:“那你先休息,我明天找你谈报告。”
“啊,我哪里写得不好?错误很多吗?”
“你很有自知之明。”
苏叶一点不谦虚地笑:“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韩绍被逗笑了:“好了,早点休息,明天报告要大修。”
“哦。”苏叶回答得乖顺,乖顺得韩绍要停一停才能和她说晚安。
苏叶挂上电话,正要起身把手里的面膜扔进垃圾桶,头一抬就看见该在电脑前努力和键盘搏斗的墨菲盘膝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她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墨墨,你不码字做什么?”
“你猜,”墨菲这声答得兴致盎然。意味深长,引得苏叶斜了她一眼:“猜不到。”
墨菲竖起手指在空中慢慢点一点苏叶的脸:“宝宝。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已经不难过了。”不光不难过,还笑得花枝招展。
和纪肖分手后,苏叶在外面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可一回到家里,多少有些不开心,更因为苏长安和汤秀萍有劝她和纪肖重归于好的话,那些天苏叶甚至连她父母的电话也不肯接了,虽然这些墨菲都看在眼里,但是苏叶要装没事人,她也就不拆穿她。可今天苏叶接电话的时候,眉目舒展得一点愁云也没有,可见是真正从和纪肖分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苏叶本来要去扔面膜纸,听见墨菲的话,停下脚步,想一想,笑了起来:“其实,我和他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和他在一起的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对我的照顾甚至可以说无微不至。所以,墨墨,你说得对,爱过他不是我的耻辱。既然不是耻辱,过去也就过去了。我过得好,也就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他。”
墨菲盘起腿啧啧两声:“宝宝啊。”
“啊?”扔了面膜纸的苏叶回到墨菲对面坐下。
“宝宝,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会说话?”墨菲的身体微微前倾,掰着手指一样样数给苏叶听,“你看你会说话,聪明有逻辑,还冷静,尤其是这么漂亮,我保证没有一个女作家会比你漂亮。不然,以后你来写书,我给你做经纪人啊,美女作家哎,你很快会出名的。”
“吃完鳗鱼饭赶你的稿。”苏叶张开五指糊在墨菲脸上将她往后一推,讲完往卧房走,墨菲还不死心地在她背后叫:“宝宝,你考虑下啊。”
“闭嘴,不然把你卖掉!”这是苏叶走进卧房前最后一句。
两人的对话以苏叶关上房门结束,墨菲嘀咕着“狠心的宝宝。”从微波炉拿出鳗鱼饭,打开饭盒,酱汁浓稠,色泽油亮的鳗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墨菲叉起一块送进口里,香浓肥美的口感刺激着味蕾分泌出更多的唾液,她愉快地眯上眼,把要捧出一个美女作家的雄心壮志抛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