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侯府。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臣恭迎陛下,皇后娘娘。”
“哎,”汉武帝刘彻摆了摆手,“卫青啊,如今在你的府邸,只有咱们自家人,这些虚礼便不要在意了,朕是知道你姐姐定然坐不住,才带她出宫来看看。”
“臣惶恐。”卫青谦恭地回礼。
卫子夫急急向前一步:“长公主呢?可醒了?”
卫青这才露了些许笑意:“醒了,方才还非要抱着孩子自己哄。”
卫子夫对武帝柔声道:“陛下,先去看看长公主和小世子吧。”
一行人遂浩浩荡荡进了内院,院子里虽人人恭谨噤声,却是掩不住的喜气。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又怕长公主产后受风,更是捂得一丝不透。
武帝与卫子夫脱了披风,退去了身上寒意方才踏入内室。
卫子夫皱了皱眉,低声道:“虽说产妇不得受风,但也不该这样捂着,若是着了炭气可怎么好,还是要开窗通风才是。”
平阳戴着抹额,正低头轻声哄着熟睡的婴孩,闻声抬头见了帝后二人,也不拘礼,大方笑道:“快来看看你们的小外甥,长得多像卫青啊。”
武帝闻言也笑了,走过去伸手抱起那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像谁,皇姐这是又犯痴了。”
子夫也笑:“陛下,长公主心中只牵挂着卫青一人,自然看着孩子越发的像父亲了。”
“正是,否则当年也不会日日磨着朕赐婚了。”
“陛下!”平阳羞恼地嗔道,又似小女儿般瞟了卫青一眼,“我这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您这说的什么话。”
武帝闻言大笑,又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遂收了声,笑看了依然恭谨立着的卫青一眼,摇头道:“卫青啊,虚礼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如今——哎,罢了,这么些年,朕也拗不过你。这孩子你可取了名字?”
卫青尚未开口,平阳抢先道:“我和卫青的意思是,待明日上了折子请陛下赐名,如今陛下既然亲自过来了,不如,便给我儿取个名字吧。”
“哦?让朕取?”武帝笑问。
卫子夫柔声道:“卫青的孩子能得陛下赐名,也是福气,陛下学识渊博,若非长公主先提出来,臣妾也正有此意呢。”说着轻柔地福了福身。
武帝一时恍惚,似是看到了当年那个弱柳扶风的歌女,遂伸手搀扶,又点了点她娇俏的鼻头道:“你倒真是出身长公主府的,无时无刻不忘了替皇姐讨朕的彩头。”
卫子夫见武帝在众人面前这般亲密,不由得红了脸,平阳看着好笑:“陛下快赐名吧,我儿等的都睡着了。”
“朕午时接到消息,也考虑半晌,不如就叫卫伉吧?伉者,正直、强健之解,恰应和了卫青的将门之风。”武帝沉吟道。
“卫伉?”平阳轻声念着,“伉儿,我的伉儿。”
卫青立刻跪拜:“臣叩谢陛下隆恩。”
卫子夫也俯身一拜:“臣妾也谢陛下赐名。”
武帝大袖一挥,显然心情很好:“择日不如撞日,子夫,待冬至之日你便在宫中设宴,太后国丧已经结束了,如今这接连喜事,也该庆祝庆祝了。”
卫子夫闻言亦笑道:“可不是,最近这喜事真是颇多。”
“还有什么喜事?”平阳疑惑道。
“前些日子,张骞回来了。”武帝也不避讳。
“张骞?”平阳思索着,看了低头沉思的卫青一眼,才恍然道:“哦,可是陛下少时那个伴读?和韩嫣常在一处那个?”
武帝颔首:“十四年了,朕派他出使西域,一度没有消息,朕还以为——却没料到,他被匈奴扣押了十年,仍然不曾忘了与朕的约定,找到了大月氏。”
平阳听闻西域之事,也甚是感兴趣,不由多问了几句,终究是体力不济,面带倦色。
卫子夫细心,便找了时机打断了众人:“陛下,长公主还需多休息才是,您昨日也没休息好,还是早些回宫吧。”
卫青亲自送走了圣驾,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长平侯府,叹了口气。
次日,清和宫。
紫苏在镜前替刘璃挽着发髻,一边唠唠叨叨地嘟囔着:“今年可是多亏了皇后娘娘,否则咱们这冬可怎么过啊!”
刘璃闻言问道:“咱们宫里没炭了吗?”
“可不是,奴婢正发愁呢。”
刘璃蹙眉,想起那日自己要热水沐浴,紫苏眉眼间一瞬的犹豫,心下了然:“那若是往年没了炭,你都怎么办?”
紫苏顿了顿,故作轻松地笑道:“少府的人虽然口舌上多有刁难,但若是奴婢去要,总还是会给的,他们总得估计您好歹是个公主不是?事情闹大了,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刘璃从镜中盯着那张略显稚嫩的小脸,小小的年纪却要背负这么多:“你好好与我说,我可不信这人吃人的皇宫里只是口舌之争。”
紫苏有些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角,瞟了刘璃一眼,嗫嚅道:“他们,他们要奴婢洗些东西,做些事情,才能换来一些炭。”
刘璃闻言猛地回身抓起紫苏的手,一双小手上全是生了冻疮之后的疤痕,掌心粗糙,哪里像个十岁孩子的手,刘璃眼眶一热,几乎气得要落下泪来:“他们让你洗什么?这大冬天的,你一个女孩子,满手的冻疮以后该怎么办?”
紫苏轻声道:“无非是些衣物,还有,还有,那些宦官的亵裤,他们说,奴婢要用热水,烧水的炭就要从清和宫的份例里扣,奴婢便想着,凉水就凉水好了,洗久了,也便没那么冷了。”
一滴泪落在紫苏的手上,紫苏只觉得滚烫,望着眼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刘璃,自己的泪也忍不住,连忙道:“公主,您不要这样,奴婢没事的,您瞧,这些冻疮都好了,苏太医给奴婢留了涂抹的药膏,无碍的,您别哭啊,早知道奴婢什么都不说了,奴婢没事的。”
刘璃闻言抬头,哭道:“怎么便没事,大冬天的泡在冷水里,若是落了病根可怎么好,你怎么不早说,若我知道你背着这样多的委屈,我就、我就——”半晌,哑声道,“我能怎么样呢?是我这个主子无用,才连累你跟着我受苦。”
紫苏噗通跪了下去:“公主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奴婢是守着公主长大的,这些委屈,比起能守在公主身边,算不了什么的,如今公主病好了,奴婢也算是云开见月明了,奴婢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