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话毕，芷蘅便站在那里，脊梁挺得笔直，眼神光彩夺目，刘璃只觉得，什么巾帼须眉，什么铮铮铁骨，都难以形容此时此刻的芷蘅郡主。
一个闺阁女子，一个千金郡主，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女孩，是如何有这份令人血脉偾张的家国大义的？
刘璃此时此刻尚不能理解，她想，这兴许是他们汉朝皇室与生俱来的力量，是与匈奴世世代代刻在骨子里的仇恨，而自己，来自现代，她不会，也绝不甘愿用自己的一生去换取什么。
然而多年以后，当她毅然决然地披上嫁衣似火，踏上和亲的马车，又是为了什么？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大义凛然，她刘璃这一生为的，始终不过一个他罢了。
“你——”刘璃也有些被感染，不由道：“我从未想过，这会是你的理由，实在是令我惊讶，也敬佩。”
芷蘅浅浅而笑，忽然又从方才那个家国大义的郡主变回了之前明媚如海棠花的女子：“璃儿，兴许有一日，你会比我更能明白这份责任，罢了罢了，说了这么多，我都口渴了，走吧，我的翠羽阁里有温好的梅子酒，哎？你这身体能喝吗？”
刘璃连连点头，眼睛都亮了：“能喝能喝。”还从来没尝过这个朝代的酒呢！
芷蘅看着像小鸡啄米似的刘璃好笑地摇头：“行，只是你受不住了可别怪我头上，我可担不起舅舅的帝王之怒。”
刘璃牵住了芷蘅如葱根般纤细水嫩的手指，想着，自己会比她更明白这份责任么？不见得吧，她这一辈子，只想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做个小公举。
翠羽阁并不如何奢华，却处处透着精致。
“那里，”芷蘅指着一片枯枝，“待春暖花开，便是一片海棠色，我常常取了海棠煮酒，别有一番风味。”
又指了指结了冰的池塘：“那里是我求我娘挖的，又央了舅舅从汤泉宫引了水，每年夏日便是赏荷之时，我的莲子最是饱满香甜。”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收回手有些惋惜地转了转手腕的玉镯，“我听闻百越之地的照水梅最是好看，原想托人买几株来，看能不能养活的，只可惜，没机会了。”
刘璃一听见照水梅三个字就眼皮一阵乱跳，慌乱地笑了笑：“没准以后还会有机会，表姐这般的人物，定能让那位淮南王太子唯命是从，种几株梅花不都是小事？”
芷蘅伸出涂了殷红蔻丹的手指，点了点刘璃的脑袋：“你啊。我倒是听说，你要搬去棠梨殿了？”
刘璃点点头：“原先被病所拖，如今瞧着表姐的翠羽阁，处处精致，心下羡慕，我得赶快回去，把我那棠梨殿也收拾收拾，父皇说春日棠梨花开甚是好看，若到时表姐还在京城，我便邀表姐来赏梨花。”
芷蘅一脸憧憬：“哎呀，听说棠梨入酒也是佳酿，我若是采撷一二，璃儿你可不要小气。”
刘璃一脸黑线，这郡主还是个酒鬼？什么都能拿来下酒。
二人说话间便踏进了女儿家的闺房，芷蘅打起珠帘笑道：“你却是头一个进过我这闺房的人呢。”
刘璃闻言学着话本里书生的样子作揖道：“那小生真是不胜荣幸。”
芷蘅笑骂道：“又没个正经了，说起来，在这长安城我也没什么朋友，别家女儿三三两两约了赏花，我也从不爱那等附庸风雅的玩意，如今见了你，倒觉得分外投缘。”
刘璃想着她自然不爱附庸风雅，单凭这举手投足便能瞧出是个大雅之人。
“可不是，我也甚是喜欢表姐的性情，也是这长安贵女中难得的妙人。”
“这么说，小女子三生有幸，竟能称得上是凤阳公主的手帕交？”
二人相视一笑，可不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嘛。
汉朝尚无成熟的蒸馏提纯技术，故而所谓梅子酒也并没有多醇，但没有添加剂的时代，任何味道都是美好的。
梅子的清香氤氲着暖室，两个小女儿饮酒作乐无话不谈，刘璃无意间多喝了几杯便有些醉醺醺，不由得摇头晃脑：“这副小身子骨，便是酒量，也比我差了不少。”
芷蘅细白的双颊也染上了海棠色，闻言扶着酒壶笑得乐不可支：“小丫头，你这话说的，显然是眼大肚子小了，还以为自己是千杯不醉呢。”
刘璃嘻嘻哈哈，拖着裙摆转了个圈，晕晕乎乎就跌在了美人榻上，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桌前风姿绰约的芷蘅郡主，傻笑道：“哎哟，好一幅美人醉酒图。”
芷蘅翻了个白眼，倒比刘璃清醒些，软软扶了桌子起身，取了方才刘璃褪下的斗篷随手盖了过去，又俯下身拍了拍刘璃泛着红晕的小脸：“你这一副娇艳欲滴的模样，啧啧啧。”
刘璃嘴中咕哝着什么，顺手拉住了那只柔夷，将冰凉贴在自己发烫的脸上，蹭了蹭，口中却道：“去病。”
“什么？”芷蘅眨了眨眼睛，垂下头靠向刘璃，“你说什么？”
刘璃哼唧了一声，似乎带了哭腔：“去病······难受。”
芷蘅似乎有点清醒了：“去病？那个霍去病？”
刘璃又哼唧了一声，握着那只冰凉的柔夷不放。
芷蘅嘴角浮起笑意：“哎哟，我们小公主这是情窦初开了，等着，我这就给你找你的小情郎去。”撑了美人榻想起身，却被刘璃扯着跌坐回原处，痛得哎哟一声，外边时候的婢女双儿立刻走了进来。
“郡主？”
芷蘅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悄声说：“你来的正好，你快去长平侯府，就说，就说修成县君有要事，请霍公子来府里一趟。然后，你避开我娘，将人悄悄带来翠羽阁。”
“啊？”双儿惊恐地看着自家郡主，哪有请别的男子来闺阁的规矩啊。
芷蘅佯怒：“还不快去！”
双儿无奈，自家郡主为人温和，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这次就连婚事，也是郡主自己一口应承下来，县君和大人都拿她没办法，只好应是快步离去。
芷蘅揉了揉摔痛的地方，笑得娇憨：“你就乖乖等着你的小情郎吧。”
长平侯府，煦兰苑。
霍去病一袭墨色长衫，俊脸上汗津津的，右手提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显然是正在练剑，皱着眉头望着双儿：“你说，是修成君请我过府？”
双儿闪躲着对方的眼神，点了点头。
霍去病挑了挑眉：“嗯，我知道了，待我更衣后便过去。”
双儿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