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睿一下一下轻轻抚着怀中人的秀发，这是他的小女孩，他看着她长大，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惊才潋滟的少女：“可蘅儿，还是要嫁，对吗？”没有责备，没有怒火，全是温柔与安慰。
芷蘅的身子僵硬片刻，点了点头，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神色。
却听程子睿声音温柔，甚至带了一丝骄傲：“这才是我的蘅儿啊。”程子睿伸手扶起芷蘅，让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的蘅儿，是这世间最优秀的女子，她从来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千金，她有独到的眼光，看得到商机，她暗中相助张骞，她斥巨资豢养良马，她广收良田，她赡养遗属，她不惜匿名捐出这些年一手打下的财产充当军费，我的蘅儿从不困于儿女情长，她比男子还要懂得家国大义，她也愿意为了安抚诸侯，联姻淮南国，对吗？”
芷蘅破涕为笑，嗔道：“我有那么好吗？”
“有，”程子睿严肃地点点头，“蘅儿说过，子睿是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所以，蘅儿的决定，子睿只有支持，就算不舍，就算难过，子睿也愿意看着我的蘅儿，永远站在万人中央，荣光万丈。”
芷蘅的泪水又落了满面：“子睿，芷蘅不负世人，却唯独负了你。”
“天下人负子睿，蘅儿也不会，子睿此生，心甘情愿。”
是怎样的感情才叫做心甘情愿，不能长相厮守，不能泪眼相望，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披上嫁衣，又是为了什么，才这般无怨无悔？
她是皇室中人，他不是；她生来背负着皇室贵女的责任，他没有；她从骨子里爱她的国家，他不必；她愿为了大义放弃小爱，他无需。
可这般情深，纵是缘浅，又何妨？她的心愿，他愿意背负，她的国家，他同样去爱，他为她撑起的，是出嫁回头的那刻，身后一片万丈霞光。
程子睿伸手替芷蘅扶正了发间的簪子，最后一次抹去眼角的泪水，所有言语都是苍白的。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梨花落了千年，这一次，谁也没有回头，她仍然是专心备嫁的郡主，他仍然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程氏嫡系公子，此一番生别离，相去日远，天涯万·里，浮云蔽日，道阻且长，只怕是，再难相见。
刘璃看着脚步镇定，面不改色从梨花林里缓步走出的程子睿，不由站了起来。
程子睿站定在刘璃面前，深深一揖：“多谢。”
刘璃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好，便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霍去病，霍去病似乎笑了一下，温声道：“那我先送程公子出宫，”又顿了顿，“陛下估计要举行春猎，这些日子我可能都会在羽林营了。”
刘璃眨了眨眼睛，又点了点头。
霍去病看了看她，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抬步便走。
刘璃无奈叹了口气，叫道：“霍去病！”见那人停了脚步，才嘱咐道：“刀剑无眼，小心，别受伤了。”又赌气似的加了半句，“受伤可没人管你！”
霍去病回过头来，绽开一个笑容，比此刻的阳光还要耀眼明亮：“好。”
刘璃受了这笑容的感染，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哪里是个少年，明明，还是个傲娇又任性的孩子罢了。
程子睿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眼底掠过笑意，却又迅速化为平静。
刘璃目送二人出了棠梨殿，抚了抚心口，似乎方才的笑容还印在这里，余温尚暖，久久不能散去。
小星子轻手轻脚凑了过来：“主子，郡主从后门走了，给您留了一封信。”
刘璃接过，是写在绢帕上的，只六个字：“多谢，珍重，勿念。”刘璃缓缓合上帕子，上边似乎还有海棠香，一阵微风拂过，梨花轻轻摇曳，日光倾城，思绪飞远。
一夜好眠，庭院深深，梦里是谁的往事前尘，又是谁的身影徘徊，明朗如太阳。
刘璃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庭院梨花之景，叹了口气：“蔡伦啊蔡伦，你什么时候才能造出纸来？”
一阵药香，一人声音轻柔，温润如玉：“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复又笑道：“为师竟不知，你有如此才华？”
刘璃一惊，才发现自己又暴露了，偏过脑袋笑得春光明媚：“那是自然，老天欠我九年，如今该悉数奉还才是。”
苏止眼神闪了闪，并未深究：“看来你是认得字了，那正好，那一箱医书，限你五日内看完，若是不能通过考察，可是要受罚的。”
刘璃目瞪口呆，嘴角抽搐着：“一、一箱？师父，您在逗我吗？”
苏止眼里闪过笑意，点了点头道：“嗯，一箱，五日时间，以公主的聪明才智，绰绰有余，公主是嫌少吗？为师那里最不缺的，就是医书——”
话音未落，刘璃已经抢过书箱，夺路而逃：“不少不少，哈哈哈哈，弟子这就去背书。”
紫苏原本端着茶盘，见到抱着书箱跑得跌跌撞撞的刘璃，连忙放在一边迎了上去：“公主，奴婢来吧！”
刘璃喘了口气，摇摇头：“你你你，去端茶吧。”
苏止在廊前望着消失在书房门口的娇俏身影，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才又去看书案上的那幅画，笔触虽显稚嫩，却是自成一家，她从恢复神智到如今不过数月时间，识文断字便罢了，书画也有如此惊人的进步，实在匪夷所思，苏止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身上，藏着多少秘密。
刘璃愤恨地瞪了一眼白衣如雪的背影，哼，哪里有这样的严师？一边想着，一边重重地打开了箱子，发现里面都是排列整齐地竹简，刘璃松了口气，如此说来，这一箱书的实际内容应该也不会太多吧？
当然，内容是不多了，可更艰难的问题来了——
“足泰阳、呃，温？出外踝呃、这什么字啊？上什么膊，什么什么——什么啊？”刘璃一脸崩溃，这真的是书，而不是乱码么？又打开了另一卷：“臂少阴，循筋下兼，出内下兼，出夜，奏胁。”
刘璃喃喃道：“没毛病，字是认识了，可有人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嘛？！”
苏止正望着那幅画出神，听见脚步声，唇角弯了弯：“不去背书，怎么又出来了？”
刘璃委屈地瘪了瘪嘴，凑上去展开竹简道：“师父，我看不懂。”
苏止挑眉：“你不是认字吗？”
刘璃顿时想哭：“这些字单个看，我都认得，放在一起，就不认得了。”
苏止伸出修长的手，接过了那卷《足臂十一脉灸经》，随手拉住那纤细的手腕，触感温凉：“那为师讲给你听好了。”
刘璃一惊，下意识想撤出手，偏头看了看那如玉的侧颜，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自己毕竟只是个十岁小屁孩的身体，不至于吧？
苏止感受到刘璃纠结的波动，眼中闪过光华。
可之后的五天，刘璃再难以顾及周遭的一切事情，古代的医术，远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她这个二十一世纪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在这里，宛如一只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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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蘅和子睿的故事，总让我想起一首歌《你》，里面有一句：你在那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看不见你的眼睛，是否还藏着泪光。我没有那种力量，想忘也永不能忘，只能在漆黑夜里，梦一回那曾经心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