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璃见他站在原地,心神恍惚的样子,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公子,让我去看看吧?”
“好、好。”刘建依然有些恍惚,没有挪动脚步。
刘璃回头看了一眼司马迁,示意他跟上,便随着那个侍女朝一处向阳的院落走去。
院落明显经过了精心的打理,比外边的情景不知好了多少,侍女抹了抹眼泪:“这些都是公子布置的,公子说夫人在病中,看见美丽的景色,才能心情舒畅。”
“可是夫人已经许久不能下床了,姑娘,你是公子请来的神医么?”
“我不是什么神医,但我会尽力的。”刘璃安抚地微笑,此刻她才觉得,无论来这里的初衷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她能看到的,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孝心,可是刘璃自己,再也无法侍奉双亲膝下,他们隔着两千年的岁月,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司马迁似乎也有所感触,神色肃穆起来。
还未进门,便听见一个虚弱的咳嗽声,刘璃皱了皱眉,这样的咳法,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榻上斜倚着一个憔悴的女子,眼窝凹陷,面颊消瘦,刘璃望着那纤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想起自己初来这个世界时的样子,也应该就是这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吧?可是九年,师父都没有放弃,无论在任何时候,医者都不能放弃一丝机会,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病人。
思及此,便俯下身去替她号脉。
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可是——“这是什么!”刘璃惊叫,腕脉处几道深深的伤痕。
司马迁也不顾避讳,走上前来查看:“这——”
侍女似乎有些慌张,想要拉下袖子,被刘璃一把抓住:“这是什么!”
侍女被严厉的质问吓了一跳,半晌才嗫嚅道:“这是,这是夫人自己割的。”
“自己?”刘璃一脸不解,突然明白,有些不敢置信道,“她想自尽?”
侍女惶恐地看了一眼熟睡的人,似乎怕吵醒她,压低了声音:“求姑娘不要告诉公子。”
刘璃厌恶地皱眉,难道说,这个侍女没有看护好自己的主子,害怕刘建知道不成?
侍女仿佛看懂了刘璃的表情,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姑娘,是夫人她,她似乎病了——”
“她当然病了!”刘璃插言道。
“不,我指的是——夫人有时候很清醒,有时候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甚至会,会——”
“自杀?”刘璃替她说道。
“是。”侍女抹了一下眼泪,“奴婢们只好收起所有尖锐的物品,可夫人又会用头撞墙——”
刘璃扫了一眼周围厚厚的被褥,显然就是防止这个女子自杀的。
“可有时候又会很清醒,吩咐我们不可以把这些事情告诉公子,可奴婢看得出来,夫人心里苦,甚至是绝望了,当夫人知道公子为了她的病又回到王都的那段时间,经常发病。”
“所以公子什么都不知道?”
“是,公子只知道夫人水米不进,王宫从不肯派好的太医来,寻常的大夫看不出所以然,都被公子赶走了。”侍女又抹了抹止不住的眼泪,“夫人几乎在靠各种药材续命。”
所以今日刘建才会进宫求表姐赐药?刘璃叹了口气。
“水米不进、睡眠不好,有自杀倾向——”刘璃抬头看了一眼司马迁。
司马迁问道:“你知道是什么病了?”
“夫人前几日还咳血了。”
刘璃下意识直起了身子,微掩口鼻,又听了听脉,转头示意司马迁跟她出去。
“怎么样?”司马迁盯着刘璃。
刘璃望了望紧闭的窗门,和又断断续续传出的咳嗽声,摇了摇头:“情况很不好,出现咳血症状,根据脉象,可能是痨症。”
“肺痨?”司马迁惊道。
“按照现代医学,从某种程度上,就是肺结核。”
“能治吗?”
刘璃沉重地摇摇头:“肺结核在现代的治愈率已达百分之九十八,但在古代,基本就是,不治之症,我们没有抗结核的药物,更没有办法进行手术,更何况,她的身体也撑不下来的。”
司马迁神色有些沉重,方才他也看到了,一个母亲怎样处心积虑地隐瞒自己的儿子,好让他不那么绝望,不那么担心,恐怕那个母亲内心深处渴望的,便是在某一次沉睡中,再也不要醒来吧?
“而且,我怀疑她有生理性抑郁症,临床症状基本对的上号,只是条件有限无法确诊。”
“生理性抑郁?”
“也许。”
“所以无药可医?”司马迁问道。
“我不知道师祖和师父有没有办法,毕竟不能小看中国传承千年的医术,但是,这个病,在现代也不能完全控制,很大程度上都要依赖神经性的药物,古代,没有这个条件。”
有脚步声响起,二人止住了话头。
“怎么样?姑娘,我母亲的病——”原来是刘建。
刘璃与司马迁对视了一眼,轻声道:“公子,我医术不精,不能确诊,我这就写信给师父,请她前来问诊。”
“真的吗?”刘建眼睛一亮,“织梦神君愿意前来?”
刘璃沉吟道:“师父常四处游历,我只能一试,”又想司马迁伸手。
司马迁愣了愣,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这里是一棵老参,暂时可以稳住病情。”
原本这棵来自九仙山的老参是要献给淮南王的,结果淮南王老人家根本没露面。
二人出了府,才觉得府中压抑的气氛减轻了一些。
“我以为你会让郡主出手呢?”司马迁吐了口浊气,
刘璃道:“事情未明朗,还是不要让表姐插手了,我也没想到淮南王父子心狠至此,就算是庶子也是自己的儿子不是?怎么就能把这一家人逼到如此地步?”
“你听到那个小侍女说的话了么,那位夫人一听说又回到王都就病情加重,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又要在王都这些势利之人的脚下怎样卑躬屈膝了。”
“好了好了,”司马迁安抚地拍拍炸毛的刘璃,“你的情绪很容易被别人影响啊。”
看见刘璃不高兴地嘟起嘴,便笑道:“行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你爹地决定外出巡幸,两个月后就会踏入淮南国境内了。”
“我爹地?”刘璃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开始尖叫:“啊啊啊啊啊啊!你是说我父皇要来淮南国了?”
“嗯,”司马迁面上带了笑意,“某个臭小子自然也不会被落下了。”
刘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霍去病也要来?”
“是啊。”司马迁看着她的神色,疑惑道,“你不高兴?”
刘璃偏头去看窗外,轻声道:“我不知道。”
司马迁没有再说话,静静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忽而笑了笑,有什么东西真的变了,若是以前,他一定闲不住地要探个究竟。
刘璃也没有再说话,这些日子里,无论做什么,她都能隐隐看到那个影子,比阳光还要耀眼,可他真的要来了,她却又胆怯了。
她还没有想好,也还没有决定,注定无望的道路,注定没有结局的感情,究竟该不该走下去?
“我是不是很自私啊?”刘璃突然轻声问道,自私到,因为不想去爱一个注定失去的人,所以一次又一次拒绝,将自己藏起来,以防受到伤害。
“你很善良,”司马迁睁开眼,认真地说,“你知道我的过去与父母的矛盾,所以从不在我面前提起;仅凭几面之缘,便决定隐瞒被救的事实,只为了替程子睿保住他的倾城坊;因为恻隐之心,所以不惜和淮南王作对,也要帮助刘建,还有很多很多,你自己不知道,但别人却看得清楚。”
“我有这么好?”刘璃微微笑道。
“我只能说,咳,霍去病那小子很有眼光。”司马迁避开了那双灼灼发亮的目光,“有什么想法就去做吧,已经重活一世,刘璃,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如果历史不能改变,霍去病的一生这样短暂,你们又还能有多长时间,错过了,不会后悔吗?”
“得到再失去和从未得到,哪个更可怕,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没有权力评判的,如果爱超越生死,又有何惧?”
司马迁的话像一束光,照进刘璃封尘的内心。
霍去病,如果我记得,如果我真的记得,来到这个世界前的最后一刻,我驻足在你的墓碑前,冰凉的石碑像是千年前你带着血气的盔甲,是我的生命之火,我的黑暗之光。
霍去病,当我终于勇敢地走向你,便不会再惧怕未来可能的一切,你在我身边的日子,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都将倍加珍惜,这是上苍的恩赐。
霍去病,我很想你,我很想,见到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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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舒一口气,闺女终于想通要把自己嫁出去啦!这一章前半部分很沉重,后半部分又很温暖,我们的男主角也失踪很久了,是啦是啦,再有几章,他就会来迎接他的公主殿下了,在此之前,先让我们把淮南国的事情处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