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阿舟死了。
像是有一道闪电无声地劈在宋绾的心上，不易察觉，却足以摧毁一切。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扯出去了一般。
在她变成“零号”之后，她的阿舟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那个曾说，没有了她也活不下去的阿舟啊，是否还记得她呢？是否曾经苦苦寻找过她呢？
这一切，她都不得而知了。如今，她所能知道的只是，后来，阿舟死了。
压抑了许久的悲伤渐渐苏醒，疼痛自心脏处窜自四肢百骸，宋绾松开江娜，像只散了架的木偶一般跌坐在地上。
“阿舟……死了？怎么会死呢？不会的，不会的……”她跌坐在地上，抬头茫然看着江娜，“你那样处心积虑，那样千方百计，从我手里抢走阿舟，你又怎么能让他死呢？我可以不要阿舟的，但阿舟不能死。江娜，你说你爱阿舟比我更胜，那你怎么能让他死掉呢？你一定是骗我的。一定是的……”
她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望着江娜，喃喃自语，始终不肯相信这样的事实。她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因为她总觉得，只要她不让眼泪流下来，“阿舟死了”这样的事就不会是真的。
但江娜的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像激烈的雨点一样无声地砸在地板上。宋绾垂下头来，像是失去了身体里最后一股气力，江娜啊，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后来，她的阿舟就是真的死了。
“不应该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宋绾低垂着头，任由眼泪落在手背上，“你变成了我之后，不是应该和阿舟美满幸福一生的吗？为什么，阿舟还会死呢？”
江娜已然泣不成声，宋绾却是默然的，悲痛若入了骨髓，便是开口无声。她心里疼得像是要死掉了，却发不出一丁点悲鸣之音。她看着落了满地的珍珠，仿佛想起了什么，努力张了张嘴，自我安慰般喃喃：“没事的，没事的……现在的阿舟，他还活着。”
宋绾说着站起来，望向门的方向。江娜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图，疯了一般冲到门前，脊背紧紧顶住门，向着宋绾咆哮：“你休想去找陆舟！你休想再去害他！宋绾，我死也不会允许你再接近他！”
“害他？害他的人，一直是你。”宋绾怒目而视，她心里发狠，这一次，她绝不会让江娜再伤害阿舟；这一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了陆舟，她是可以怼天怼地的“蜜獾”。
宋绾目光冷然，一步一步朝着江娜走过去。
像是被宋绾眸中的杀气吓到了，江娜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不应该出现在陆舟身边的！你更不应该想起这一切！我就要和陆舟结婚了，一百年了，我终于要和阿舟成婚了，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宋绾冷笑：“我为什么会出现？那不是应该问你吗？真正的零号？当年，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江娜摇头，紧闭着嘴唇，仿佛要守住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只是死命地抵住门。
“不想说？还是没脸说？”宋绾盯住江娜，“那就我来替你说。当初，你骗我交换人生，趁机夺取了我宋绾的人生，将我变成了你，变成了‘零号’；变成一个没有人生，不知道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曾经经历过什么的行尸走肉。我猜，你应该十分害怕有一天我会想起一切，所以用‘无限循环的一天’封住了我的记忆。那么，即便将来，我再遇到陆舟，对于一个在循环里无数次害我死去的人来说，我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躲避他，而不是爱上他。你的如意算盘应该就是这样打的吧？不过，对于你来说，当然是希望我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跟陆舟有交集，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记起以前的事。可惜，你封住我记忆的那个法子，一定是有什么破解之法。而且，现在它已经被破解了。我说的对吗？”
“你以为万无一失？江娜，这世上从来都是恶有恶报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宋绾说，“而现在，是时候了。”
“它本来就是万无一失的！”江娜恶毒地笑，“没错，它是有破解的方法。但它是永远不可能被破解的！谁会去人生交换局，交换出自己完美的人生呢？！我就是要这样，我就是要设置一个不可能成立的破解之法，给一点渺茫的希望，才能让你明白彻底的绝望是怎样的痛苦！”
“那又怎么样呢？”宋绾歪着头，像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看着她，“你觉得不可能的事，它却真实地发生了。”宋绾想起自己之前在永胜使用的那个身份的主人，那个名叫陆丽愿意将自己完美人生交换出来的女人。原来，就是从那时，从陆丽来到人生交换局时，封印已经悄然被破解，然后她才得以遇见这一世的陆舟的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江娜不能忍受宋绾的嘲讽，“你是在笑我蠢吗？我只是太自负了一点而已。你以为封印被破解，我会没有察觉？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封印被破解而已，并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其实，我来到腾跃，成为实习生，什么谢家大小姐到基层锻炼，那都是假的。我的目的不过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你爱上阿舟……”
宋绾中心了然，替她说：“因为只有我和阿舟彼此相爱，所有记忆才会归位。你一边阻止我爱上阿舟，一边也自信阿舟不会爱上我。”
江娜默然咬着唇，因为太用力，唇角已有丝丝鲜血慢慢渗出来。
宋绾轻轻叹一声：“小娜……”她伸手想要去拉江娜的手，但伸出去的手终究只是在空气里握了一下便收了回来。她知道，眼前的江娜已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好朋友小娜。
兜兜转转，时间的长河里，她、江娜、陆舟又再次相遇，但她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美好的过去了。过去的那些美好，不过是江娜隐秘的阴谋；不过是她宋绾一厢情愿的臆想。
她和江娜，年少时，相逢，以为相知；眨眼间百年已过，再相遇已是仇敌。宋绾只觉得难过，为那个曾经十分相信眼前人的自己。
“你大可不必用看失败者的眼神看我。”江娜强笑着说，“也不用来教训我什么。我只是太爱一个人，爱一个人难道有错吗？”
“爱一个人，从来都没有错。”宋绾说，“但是因为爱一个人就要去伤害别人，那就是错！江娜，你做了那些事，到头来你又得到了什么呢？难道到现在你都不肯醒悟吗？你说，这百年来，今天是你第一次要和阿舟成婚的日子。那么，我是否可以推断，这些年你也不曾得到幸福？”
“是，我是没有得到幸福！是，这百年来，我不会老去，在这尘世里，追逐陆舟一世又一世。无论我变换什么样的身份与性格，阿舟好像永远都不会爱上我！但是那又怎样呢！至少，有人让我去爱；至少，我不用再去做‘零号’。你刚刚那个词说的怎么说的？行尸走肉。没错，就是行尸走肉！在摆脱‘零号’那个身份前，我江娜不就是个没有人生，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会爱人的行尸走肉吗？可是，阿舟出现了，我不想再做那具行尸走肉，我要摆脱那样的困境，有错吗？宋绾，这世上，没有人能对我曾经的生活感同身受。但是，你可以。这一百年来，你不是已经体会到我的痛苦了吗？你是最没有资格说我错的人！”
“恰恰相反，我是那个最有资格的人。”宋绾无声地笑起来，她知道对江娜这种人来说，最好的报复就是幸福给她看，就是将人性最美好的一面给她看，“我成为‘零号’，曾经过着痛苦不堪的生活，但是我从来不曾因为自己痛苦就想去害别人。江娜，你要知道，你自己痛苦，活得像行尸走肉，这绝不是可以用来伤害别人的理由！这也绝不可能成为你洗白自己的借口。因为曾经当你是朋友，所以今天我才会站在这里，浪费我大好的时光和你说这些。现在，我说完了，我要去追寻我的幸福去了。请你让开！”
“我没错，没错……”江娜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不记得了吗？当初你答应过的，可以为我做牛做马，绝不反悔的。”
宋绾盯着江娜的眼睛：“错或没错，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难道强迫我认同你没错，就是真的没错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至此，宋绾已然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她伸手扼住江娜细白的手腕，手上使了最大的力将她一点一点拖离门边。她已经不想再在这个几近疯狂的女人身上多浪费一秒钟，时隔了一百年，她迫切地想要见到陆舟，一秒钟也不想再等。至于，对江娜，有没有恨？当然是有的，但她不想让心中的仇恨将自己变成另一个江娜。而对于江娜来说，最好的报复，莫过于她宋绾从此以后与阿舟相亲相爱。
江娜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宋绾的心思，直到这一刻，江娜仿佛才真正害怕起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握住门把手，阻止宋绾出去，大约是因为太害怕，她的声音已然颤抖：“你……你现在要去找阿舟吗？你不可以去找他！”
宋绾用掰开她手指的行动来回答她。
江娜便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不可以跟阿舟在一起！他会死的！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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