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以前的循环里不曾有过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那个人,他最后说的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久违的情绪从内心深处一直不停地蔓延上来,像藤蔓一般紧紧缠绕住她,几乎要令她窒息,她知道,那是种莫名的恐惧。
因此,当傅洛林说无限循环在同一天里很无聊时,她竟然没有反驳。
“其实,库存间里不是还存放了很多‘人生’可以使用吗?”傅洛林趁机怂恿零号,“走,我们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好一点的可以用呢?你也不用每天循环了啊。”
零号见傅洛林已经站起来率先往外走,也就端着咖啡杯跟在他后面慢慢往东厢走,那里,是人生交换局最大的秘密所在地。
零号跟在傅洛林身后走进东厢房,随手关上门。一扇普通的铁门隔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便是人生交换局的“人生库存间”。
这里对于零号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五十多平的房间里,被一棵巨大的“幻影树”充斥着,枝桠上密密的“果实”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一个“果实”代表一个人的人生,通过那个亮晶晶泪滴型的“果实”可以看到那个人生的主人是谁,年龄多大,生平又如何。红色的果实代表美好的人生,透明是平庸的一生,而黑色,则代表着倒霉透顶。
原本,很久以前,“幻影树”上的果实也算是三色均衡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红色的果实陆续被换走,后来连透明的也渐渐变少,最后,整个树上几乎都只剩下黑色的果实了。
人人都自私,只想换走好的,留下坏的,这大约也不难理解。零号端着咖啡杯靠在门边,一边品着香醇的咖啡,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傅洛林在“幻影树”的枝桠之间钻来钻去。零号觉得他做这一切不过是徒劳,但她并不阻止他。
良久,她看到傅洛林的脸上分明露出些许悻悻的神色,却强装出信心满满与跃跃欲试的样子走过来,她并不打算拆穿他,只是懒懒地靠在墙上听他说话。
“虽然都是些黑色的果子,但是,我觉得也没有那么坏嘛,有一些‘人生’还是可以用的啊。”洛傅林顿了顿,大概自己也意识到了这话并没有几分可信度,却仍然强撑着说,“你看,这个‘人生’就……还行啊。”
零号不说话,只是停下喝咖啡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眨眨眼,看着傅洛林,摆明一副“我就静静看你说不下去”的样子。
傅洛林被零号看得心里越来越没底,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下意识地念出来那个“人生”来:“马梅,七岁母逝,八岁父亡,十三岁被大伯强行嫁给大二十岁的无业游民……”
零号看着傅洛林,不置可否。
傅洛林就莫名心虚起来:“呃,这个,当然是不适合你的啦,我们再换一个看看。”
零号就好脾气地点头。
“这个呢。”傅洛林指着其中一个黑色的“果实”,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王丽,18岁考入清华大学生命科学院,28岁,清华博士毕业留校任教……知性大学女教师,这个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啊。”
零号不说话,抿一口咖啡示意他继续念下去。
“32岁开始被父母亲戚逼婚,咬牙抵抗一年,母亲以死相逼,不得以妥协。此后持续5年,每天不是在相亲,就是在去相亲的路上,最多的一天相亲了十个人……”傅洛林忍不住抚额,这样的人生光想想就让人崩溃,所以在零号还没有任何表态前,他就很自觉地先自我否定了,“不好,不好,再换。”
“傅洛林。”零号喝完了咖啡,开始饶有兴致地研究起咖啡杯。
“嗯?”印象里,零号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傅洛林吓了一跳。
“我觉得你不如去再给我煮一杯咖啡。”零号仰起头来,摆出十分期待的神情看着傅洛林。
这是零号的拒绝,傅洛林当然知道的,但是他也不想放弃说服她,既然迂回的方法没有用,他决定直奔主题:“你也看到了,不会有人来把好的人生换出去的,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为难自己陷在循环里呢?是,无错,库存间里的这些人生确实让人不忍直视,但总好过每一天,每一天都重复着一样的事情吧。”
傅洛林一口气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心里轻松了很多,无论如何他还不忍心任由零号就这样被封锁在同一天里。
但显然当事人零号是无所谓的:“反正都一样无聊,那不如选最熟悉的做。”
通透如零号,她知道,傅洛林既然已经选择了直奔主题,就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她决定控制这次谈话的主动权:“而且,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人把好的人生换出来?”
“事实如此啊。”
“事实是,也有王室成员想做平民,也有达官贵人想体验民间疾苦。”
“比如?”
“比如,曾经也有王室公主想要做一个平民,和自己心爱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
“哈哈,”傅洛林被气得笑出声来,这个人,这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人,明明已经历“人生”无数,看惯人性丑恶,却偏偏还是这样,对人性抱着一颗天真赤忱心,他觉得十分可笑,但是,他偏偏就喜欢她可笑的这一点,“你是说《罗马假日》里的安妮公主吧?那是电影。”
零号不疾不徐:“很久以前,我遇见过这样的人。”
“反正我没见到过。”傅洛林有些负气,“你怎么编都行,反正无证可查。”
“怎么会无证可查呢?”零号看着傅洛林,“你不就是那样的人吗?愿意把很好的人生交换出来,傅洛林,你自己不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吗?”
傅洛林怔住,他以为,如今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拥有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那一段“不堪”的过往就会被自己自动遗忘,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没有,没有忘记,那个他一直不愿再提起的“人生”其实一直藏在记忆的深巷里,稍稍触碰,便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