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丽说完了，不再多问一句，只是静静等待。
良久，零号慢慢抬起头来，左眼下赫然挂着一滴晶莹的泪滴。陆丽这个时候才发现，零号的左眼尾处藏着半颗米粒大小的泪痣。都说泪痣不祥，但在陆丽看来，零号的这颗泪痣却十分好看，为她平添了一分妩媚。
桌子上，古董花瓶台灯发出雪亮的光，将那滴缓缓自零号瓷白的面颊上下落的泪滴照出七彩的光。陆丽以为自己花了眼，睁大眼睛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个泛着光彩的泪滴慢慢由透明变至浅红，再至深红。同时，她自己的身体四周也有似有若无的烟粉色气体样的东西缓缓抽离而出，慢慢聚集到那滴泪珠里……
陆丽有些诧异地看看自己周身的变化，又看看零号。
零号点头：“那是你的性格、容貌、运气……你的人生，你的一切，正在离开……”
“原来是这样。”陆丽安然端坐，仿佛正在迎接什么神圣的时刻一般。完美的人生正在离她而去，她却是笑着的，好像是终于可以丢掉一个厌弃已久的东西一般。
零号低头默然，人类，真是复杂呢。就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泪珠跌落在客厅的青色地砖上，落地无声。
一直躲在隔壁偷看的傅洛林放下心来，继而好奇心大盛：“小水津，你说，这个人生到底哪一点打动了零号？明明是完美的人生，她居然也能落泪。”
“不是感动。”水津一针见血地说，“她那是喜极而泣，终于可以有好的‘人生’使用了。”
“不……不会吧？”傅洛林几乎要惊掉下巴，“还可以这样……这样无厘头？”
其实傅洛林心里还有一个没有直接说出口的是，这也太无赖了吧。
在傅洛林的认知里，“交换人生”从来都是个十分严肃的事，直到今天才知道，交换人生的过程居然还可以这样“敷衍”和无厘头！
“少见多怪。”水津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你认识零号才多少年啊，我认识她有几十年了，她什么样我没有见过！
“也对。”傅洛林笑笑，卷起袖子从偏门出去往西厢走，零号是个千面女郎，无论她展现出他没见过的哪一面，都不足为奇。
“你去哪儿？”水津连忙飘着跟过去。
“厨房。我饿了。”
“你是怕零号一会儿饿了吧。”
“就你话多……”
窗外，月朗星稀，西厢的厨房里灯光通明，同样明亮的还有四合院的客厅。青色的地砖上，那滴深红色的泪珠滴落的地方已经了无痕迹。
零号缓缓道：“客人陆丽，一生完美。”随着她的话音，地砖上那滴眼泪像是又凭空出现了，并且慢慢悬浮起来。
零号伸出右手，掌心朝上，那滴悬浮着的泪珠便朝着她的掌心而来，速度越来越快，旋转前进的过程中，那个泪珠的形状也越来越大，最终，悄然停在零号掌心时，已赫然是个鲜红欲滴的“人生果子”。
“现在它可归我咯。”零号捏着那枚“人生果子”，笑对陆丽。
陆丽也笑：“赶紧拿走，早就不耐烦再过这样的人生了。”
“看来你早已经深思熟虑过。”
陆丽点头：“当然。人生如果没有挑战，没有轰轰烈烈，没有艰难险阻，那还叫什么‘人生’呢？对吧？”
零号右手手指缓缓收起，那个红色的人生果子便即刻隐没不见：“只能说，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有人毕生都在追寻你这样的人生，但你却想要弃之而去。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陆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像我这样的人生算是完美吗？你以前见过吗？”
“求仁得仁的人生，当然算。”零号说，“世上的人千千万，际遇各有不同，但上帝怎么可能只独宠你？所以，拥有完美人生的，当然不止你一个。”
“那么曾经有人来这里，要求将自己的完美人生交换出来过吗？”
零号愣住：“这个问题，我需要想一想……”
零号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院子里随风舞动的白色芍药花上，思绪却游龙一般快速游走于近百年来的记忆深巷里，1050个客人，每一个客人的名字她已认不太清楚，但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人生，或好或坏，或热闹非凡，或平庸碌碌。这其中，即便有人身于权贵王室之中，一生荣华富贵，却也都各有苦恼与不如意。所以，答案是，没有，从来没有人带着完美的人生来到人生交换局！
“你……是第一个，第一个来到这里，愿意将完美的人生交换出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零号忽然觉得有一丝恍惚。就算她在这间人生交换局里历经百年，看惯世事，这一刻，也突然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太真实。
恍惚间，她听见“哐当”一声响，猛然回神，原来是自己想要将咖啡杯放回桌上时，没有摆稳，欧洲中世纪的古董咖啡杯便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零号愣愣看着一地碎瓷片，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陆丽就赶紧打圆场：“碎碎平安。”
零号无端便叹了一口气，右手不由自主抚上左胸口，刚刚咖啡杯摔乱的那一瞬间，像是有针芒轻轻刺了一下她的心脏一般。
是有什么她没有注意到的，很重要的事，已经发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