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觉察到自己的异样,停下来,用力捏紧拳头,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刘海此刻垂落下来挡住了眼睛。零号因此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内心的汹涌,眼前的男人脆弱得像个孩子,虽然他紧握拳头,全身紧绷,身体却仍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零号完全理解他心中的愤怒因何而来。一个男人,一个父亲,要有多残忍,才会将自己所做的所有龌蹉事全部推到一个六岁孩子的身上?而他这么做的时候,明知道那个六岁的孩子会信以为真,明知道那些他赋予“罪名”是一个六岁孩子承受不了的,但他仍然那么做了,这比杀了那个孩子还要残忍千万倍啊。
那时候,六岁的他该有多难过呢?一定如同身处炼狱一般绝望又无助吧?
难以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是如何背负蚀心的“罪名”在无边的黑暗里孤独地咬牙坚持着的……
零号慢慢伸出手去,轻轻覆在陆舟紧握的拳头上,仿佛要隔着时光,给予六岁的他力量。
陆舟微微一怔,紧紧捏着的拳头慢慢放松下来,他抬起头来看着零号,目光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哀伤:“那时候,太小了,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开始怨恨自己,甚至觉得也许自己死了,母亲就会回来了……”
“你知道吗?”他看着她,目光里全是令人心痛的自嘲,“那时候,我试过去死……”
零号恻然:“那不是你的错……”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自主握紧了陆舟的手,然后才惊觉自己的失仪,想要抽回手里,却被陆舟轻轻反握住。
他就那样轻却任性地握住她的手,一双眼里全是乞求,像个无助的需要安抚的孩子,仿佛只有握着她的手,他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一般。零号的心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只好任由他握着自己。
“当然不是我的错。”他说,“八岁的时候,我开始明白,胎记是没有好坏之分的,有好坏之分的是人。我的母亲之所以会承受那么多的苦难,不是因为我的胎记,而是因为陆明谦。”
“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开始恨他,计划着有一点……”
“没错。”陆舟坦然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没有一天不在计划着怎样将母亲所承受的,千倍万倍地还给陆明谦。”
“你的恨意太明显,难怪陆明谦要将你‘放逐’到瑞士。”零号当然不会劝他以德报怨,相反,零号一向提倡快意恩仇。
“放逐吗?”陆舟轻轻笑,“在他看来是放逐,但对我而言却是获得了自由。有些事情,是和他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做不了的。”
零号心中一动,是啊,这些年,他远在瑞士到底又做了些什么呢?大概没有人知道真相,包括陆明谦。
也许陆明谦得到的消息一直是,陆家的大少爷陆舟在国外吃喝玩乐、无所事事、不学无术,但背地里,陆舟可能正奋发图强,计划着有朝一日的绝地反击。
虽然这只是零号的猜测,但她几乎可能肯定,一定是这样的,因为下定了决心要“报仇”的人,是不会花天酒地地混日子的,那些不过是他蒙蔽“敌人”的招数罢了。大概连当初被放逐,也是在他计划之内的吧。只有离远陆明谦,才有机会去筹谋。
“你就不怕永远被放逐,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吗?”毕竟零号能想到的,陆明谦也能想到。
“不怕。”
“为什么?”
陆舟没有直接回答零号,而是问她:“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能够回来吗?”
“因为它。”他指指自己的胎记,对着零号调皮地眨眨眼睛,“你猜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零号突然就想到了他刚才说的那句“胎记没有好坏之分”,仿佛水津上身一般大概猜到了原委:“因为有人跟陆明谦说,你身上这块胎记是祥瑞之兆?可以让陆氏在房地产行业独霸一方?所以你又被请了回来?”陆氏近年来开始进军房地产行业,却一直业绩平平,陆明谦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急如焚。
“没错。”陆舟面露讥讽之色,“大概陆明谦也没有想到,夕日被他说成‘魔鬼’的我,今日却又成了他的祥瑞。”
零号哑然,没想到堂堂陆氏总裁陆明谦竟如此信风水迷信之说,但细究起来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但凡心虚之人必定会信神鬼之说。陆明谦大概是因为坏事做得太多,所以才对这些深信不疑吧。但那些神棍明明可以随便编些说法,为什么要偏偏扯到远在瑞士的陆舟身上呢?
零号下意识抽回手,突然想到了什么:“想办法让陆明谦厌弃你,将你放逐到国外,令他鞭长莫及,你好发奋图强,这都在你的计划之内。陆明谦信奉迷信之说,你也一早知道。如果他相信的风水大师对他说,你的胎记是祥瑞之兆,他必定深信不疑,一定会招你回国。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可是,你怎么能够确保,一定会有风水大师去向陆明谦说这些呢?”
陆舟眼含激赏听完零号的分析,唇角微微弯起来:“你再猜。”
“是你。”零号将早已猜到的答案说出来,“是你想办法买通了风水大师。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所以你那么肯定,自己一定能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