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惆跟着关憬进了关家,她还不知道自己绕了一圈仍是到了这里。关家是很中规中矩的中式宅院,她边走边看竟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我生在这里就好了。
关憬拉她到一处凉亭里坐下,道:“姐姐,现在我们玩捉迷藏,你在这儿闭着眼睛数十个数就来找我,一定要找到我哦,我会等着姐姐的。”说完嘻嘻一笑径自逃开了,不出两秒又折回来责怪等惆道:“姐姐,你要数数的。”
等惆没办法只好朗声朗调地从一开始数起,却又被关憬打断:“姐姐,你要闭上眼睛的,不许耍赖皮,羞羞。”说着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表情带着小孩子的不满与嫌弃。
等惆是敢怒不敢言,心里只想着不要和一个傻子一般见识,等她哄骗过这傻子就立马找个机会出去,便堆上笑容顺从地闭起眼睛,数道:“一——二——三……九——十。我要来找你了啊。”
等惆一面说着一面睁开眼睛,谁想一睁眼就看见程流偈跐着台阶倚在凉亭柱子上两手抱臂地含笑看着她。两人面对面相互看着,等惆既惊又窘,最后挤出来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程流偈又眯着眼睛笑着看了她许久,就在她快急了的时候才说道:“你要找我,我就来了啊。”
等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三秒才想起刚才自己说的一句“我要来找你了”,于是更加窘迫,也不知道程流偈在自己跟前站了多久,心里抱怨自己怎么听了关憬那个傻子的话,真的认认真真从一数到十,自己闭着眼睛数数的样子一定蠢到家了。她是那种心里想什么全都放在脸上的人,普通人都能看穿她的心思,更别说聪明如程流偈了。
等惆怕沉默得越久越窘迫,便站起来搓了搓手臂往凉亭外面走。她穿的一件袖子才两寸长的及膝洋裙,是为了要穿貉绒大衣怕热的缘故,只是大衣因藏有鸦片被当兵的扣下了,这会儿天渐渐暗下来,风也渐渐凉了起来。她走了没几步正想说句话打破这尴尬死人的沉默,头才刚刚偏过来就觉得肩上一重,目光往下落,看见的是程流偈的西装外套。
上次这么仔细地注意到他的外套是在虞城的监狱里,被他铺在地上,就因为照顾她爱干净。
等惆不免一怔,旋即故作大方地说了声谢谢,又道:“我想,你要是穿长衫马褂一定也好看。”
程流偈走在她后面,右肩和她的左肩总是恰恰好好隔着三四寸远。他最喜欢这个角度看她,不是因为这个角度的她特别好看,而是这样看她既不会被发现又不至于只能看到后脑勺那般无趣。
他可以看得肆无忌惮。
程流偈闻言浅笑道:“我只听见了最后两个字。”
等惆知道他总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茶楼初见时他就已经向老板打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走过来介绍自己叫均怅,她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荒唐话,可确实在听见的一瞬间她是那么笃定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她害怕自己的这些情绪被程流偈察觉,于是也和他浑起来:“是啊,好看,天上的云真好看。”
程流偈抿着嘴偷笑,快两步走上去拦住她,抓起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袖子在她面前挥了两挥,“走,我带你出去。”
“可是……”宋等惆张了张嘴,又把要说的话咽下,从别处问起:“你怎么知道我在凉亭?”
“半路遇上一个傻子,拦住我说‘漂亮姐姐在凉亭,你不许去’,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漂亮法,谁知道……”程流偈说着回头睨了等惆一眼,等惆忙说“我可是夸了你好看的”,程流偈便心满意足地将头转了回去,继续说道,“果真漂亮。”
等惆闻言旋即低下头撇了嘴忍住笑。原来不是花言巧语的花言巧语才最甜人,甜人到叫人失了魂般轻飘飘荡着,像纸片儿一样。
旁边的矮树垛里突然窜出来个人,还没等两人分辨清是谁,就听见那人跳脚喊道:“坏人!姐姐,不要和坏人走!”
等惆不知所措地看了程流偈一眼,瞥到关憬气冲冲要过来抢她的架势,吓得直往程流偈身后躲,一只手急急地拨着腕上的佛珠,心里差点要喊阿弥陀佛。
程流偈偷觑了一眼等惆,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拦住关憬道:“姐姐不是要走,姐姐是要去给你买世界上最好玩儿的东西。”
“最好玩儿的东西?”果不出其然,关憬的怒气全无,也没有再把程流偈当坏人,反而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一个劲儿地撒娇,就是要问出程流偈说的世界上最好玩儿的东西是什么。
等惆见他这招颇有成效,也跟着哄骗起关憬来:“这世界上最好玩儿的东西嘛,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哥哥和姐姐买回来给你……”
“不要不要,我要和哥哥姐姐一起去。”关憬一面说着一面紧紧抓住披在等惆身上的西装外套的袖子,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却已经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姐姐……你的手……”
“在这儿呢。”等惆将手举起来给他看,关憬赶忙抓住捏了一捏,破涕为笑道:“姐姐的手还在,真好!”
等惆在心底里长长地叹了一声,既想嘲笑又觉不忍,正要开口安慰他叫他别跟着,程流偈却先她一步道:“那你和哥哥姐姐一起出去。”
关憬听见更是喜得拍手,又听程流偈继续说道:“但是,你要乖要听话,如果有人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出去怎么办?”
等惆前边听着以为程流偈也算还有可敬的一面,至少他对关憬比自己要耐心许多,只是一听见这最后一句话就恍悟他的目的了。他终究还是以商人的眼光计较一个人的价值,再给对方等价的待遇,连关憬也不例外。
“那我就说,是我要出去,没人敢拦着的。”关憬拍了拍胸脯当作保证。
程流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挑眉看向等惆,等惆才刚在心底表达了对程流偈的失望,便刻意无视了他这期待被赞美的暗示,只转身走了。程流偈登时沉下脸,也走了,只是不似之前说笑。关憬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等惆走着走着便想起来有件事没问,旋即停下问程流偈道:“怎么关憬有这么大的权力?”
程流偈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淌过些什么东西,便继续闷声往前走,走过了等惆。等惆在原地愣了几秒,看着程流偈从自己眼前走过,一肚子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正要作罢,就听见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羊入虎口了还不知道。”
“羊入虎口?”等惆想快两步追上他问个明白,可才大着步子迈了一步就又慢下来,他冷淡冷漠的,自己凭什么还要热心热情?只管自己一路推敲着,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两个当兵的站着,穿的衣服和城门口拦住她的官兵的一模一样,于是恍然,又想起进来时跟着关憬走的是他们家的后门,只有一个老妈子看着,自己才没早些发现。怪不得程流偈说自己“羊入虎口”,再往上想想,便猜程流偈来关家定是知道了自己被抓,故来相救,不觉心头一暖,也没再去深想程别南来没来,一径跟着程流偈出了关家。
程流偈出来了却不见自家的车,以为不过是春来开着车去加油了,哪里想到那小子在他身边呆久了,也长了些眼光,想私底下运两匹河衍缎回虞城去卖。程流偈叮嘱等惆和关憬只需在原地等着即可,可关憬却执意要去找世界上最好玩儿的东西,程流偈本想随他去,想起刚才等惆的态度,权衡之下还是打算带着这个傻子,有他毕竟一路都好说话出城也方便,到时候再扔掉这个包袱也不迟。等惆早已耐不住关憬的吵闹,便哄他说最好玩儿的东西在花西嫂子那儿,惹得关憬再也待不住,恨不得双腿变成两个轮子立马到花西嫂子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