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六!程六!”
程筠枝抱着一叠书在学校里走着,听见后面有人叫自己,眼角掠过一抹狡黠的笑意,走得步子大了速度却放缓了。
追上来的是一个穿着中山装戴副眼镜的男生,跑得气喘吁吁,大概追了很远一段路,拦住筠枝道:“程六,我叫你你怎么不停下呢?”
程筠枝站定,认清了这张脸,是隔壁班的孙二——名字她不记得了,是孙家的二少爷,祖上是做官的,出手在她这种商贾家的小姐看来就不大阔气,长得秀秀气气的。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真名反而是很容易不记得的,姓氏和排行的外号叫得更开,倘或有重姓重排行的,提及的时候一般都会解释一下是城北那家还是城南那家,或者是开米店的还是卖金石玉器的,而这其中有一个人的外号是不必解释的,那就是程六小姐程筠枝,虞城只她一个配得起程六这个外号。
谁也不曾知道,程筠枝心里有着唯一一个她叫得出名字的男生,那就是一年前从河衍转来虞城念书的关慎。她眼前是孙二的脸,耳边回响的却是关慎的声音,一遍一遍,撞进她耳朵里,撞得她耳朵痛起来,心也跟着痛,恨她怎么会分不清孙二和关慎的声音,恨叫住她拦下她的人为什么是孙二不是关慎。她素来自我惯了,都是别人依着她让着她,何况孙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于是说话就冲起来,“程六程六,我难道没名字?哪个知道你叫的是我!”
孙二一愣,他是晓得程筠枝脾气不好的,但只要平时多奉承两句说话小心点多让让她,程筠枝也从来都是和他们有说有笑的,正要解释,便看见前面有四五个男生围着一个女生走过来。那女生含笑低头,不言不语,任那些男生问候这个关心那个,只管从容地走着,孙二不禁看呆。
程筠枝正在气头上,以为孙二总要说两句好话哄哄她,谁想他愣在原地像个呆头鹅一样看着那边,不觉气恼,就去扯他的衣服。
“藉秋,这瓶香水是我托我舅舅从国外带回来的,你拿去试试。”
葛藉秋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礼貌地摇头。
程筠枝扯着孙二的衣服,倒叫他回了神,葛藉秋正打他跟前走过,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跑过去拦住了她,不只惊着了葛藉秋,连跟在她后边的几个男生也是一惊,眼神里既有赞许又有嫉妒。
“密斯葛,”孙二推了推眼镜,嘴角要咧到颧骨下面去了,“明天我们班有个聚会,你来不来?”
一句话问完就有男生吹口哨起哄,是那四五个人里的其中一个。
他这样直白倒让葛藉秋不好意思起来,正踌躇间,便看见一本书被递到自己眼前,抬眼看发现是关慎,听见他说:“这是你上礼拜托我买的书,今天刚到。”
葛藉秋突然觉得他的到来犹如天降,因他本和自己不熟,自己也从未托他买过什么书,他这举动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解围,正接过了书想表达感激,就听见程筠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冲孙二说道:“怎么不听见你叫我密斯程?”
一句话又惹得那帮男生放声笑起来,以为是出好戏。
孙二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干笑道:“这不是程六显得你尊贵嘛,虞城还有谁敢自称程六?”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密斯葛不尊贵咯?”程筠枝偏着头看他,带有嘲弄的意味。她其实并不很想调侃孙二,只是关慎在。
“不不不。”孙二连连摆手,这时候有个男生讨好地递给葛藉秋一杯水,葛藉秋没拿稳,全洒在了程筠枝身上,忙连声说对不起,程筠枝碍于关慎在场不好发脾气,葛藉秋一个劲儿地道歉又说陪她回家换身衣服,程筠枝推了几次觉得再推下去反而显得她小家子气,无可奈何只好答应。
葛藉秋说是送她,其实还是乘了程家的车走的。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各有心思反而避免了尴尬。程筠枝回到家换了件衣服,下楼来看见葛藉秋还走在沙发上没走,不禁冷笑道:“别等了,我的两个哥哥都出去了。”
葛藉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神情略显尴尬,正要辩解就听见筠枝继续说道:“你这样的女生我见得多了,故意找借口来我家不就是为了假装巧合搭上我的哥哥?”说着又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刚才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是装给谁看的,也就能骗骗孙二和……”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关慎也在场,不觉更加恨恨。藉秋见场面渐渐不好收拾,趁着程筠枝还没下逐客令忙站起身告辞,不多会儿就出了大门。
藉秋回头望了一眼那幢房子,不知道下次还得寻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进得来,叹起气来也分外失落,却也只好叫了辆黄包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