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皇后通达书史、聪明过人,她觉得自古帝王之家所谓的皇权之争,兄弟阋墙,根本缘由皆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兄弟都不是同母同父所生,尽管都是皇帝的儿子,但是其心必异,而她和杨坚一心,而杨坚膝下的子女都是他们夫妻的亲生骨肉,万万不会出现什么兄弟相争相害那样不堪的局面,虽然她从未说过,但是她一直因为此事而暗暗自诩得意。
未成想,今日从爱子杨广口中竟然听到这些如同晴天霹雳的话来,一时间独孤皇后简直有些惊呆了,她想欺骗自己说是听错了,可是杨广脸色凝重,眼角的泪滴未干,又怎么会是假的?
她急忙细问,希望快些知道事情的真相和原委,来平复那颗因为受到巨大打击而彷徨不已的心。
“儿臣这次返回大兴城之后,因为江南的政事和军事多被父皇召见,儿臣着实不得闲,甚至今日才来拜见母后,但是大哥久居东宫上位,儿臣自然知道君臣有别,所以在父皇召见儿臣之后,在夜晚之时曾去东宫拜见太子,可是一连几日都被东宫守官回禀太子酒醉,已经歇下,儿臣心中惶恐,唯恐是太子压根不想见儿臣,所以想出的托词,没想到不久在儿臣从父皇那里辞出来时,却有东宫礼官拦下儿臣,给了儿臣一包岭南新茶,说是太子赐给儿臣的,那礼官说这茶是父皇不久前赏给太子的,太子很是宝贝,从没见赐给旁人,那礼官还对儿臣说了许多太子事忙,无暇相见,但是很挂念儿臣等言,儿臣心中自是欢喜,还暗自愧疚之前心中猜疑太子与儿臣疏远之举,返回在大兴的别院后,儿臣当晚就喝了太子赐给儿臣的茶,次日儿臣便卧床不起了,请了大夫来诊治,才知道……”杨广说到此处停下来,神色万分忧伤。
独孤皇后脸色发白,她瞪着杨广:“难道你前几日得病卧床,竟然是……太子下的毒手?”
杨广撩衣襟跪倒,“儿臣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未经查证怎敢胡说?儿臣复请了宫中德高望重的陈太医复诊,又请他查验了儿臣余下的茶叶,据陈太医所言,幸而儿臣只服了这茶一次,若是多服几次,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茶叶现在何处?”
杨广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纸包,双手恭敬的递给独孤皇后。
独孤皇后神色凝重将纸包接过来,那纸包上果然有东宫的印记,而那茶因为稀少名贵,皇上确实只赏赐了她和太子一些,再无旁人。
她是杨广的生母,断断不会去害自己的儿子,那么太子……独孤皇后攥紧纸包,高声吩咐:“宫月何在?”
一领头宫女低眉弯腰入内:“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把本宫的鹦鹉雪团带进来,还有帮本宫沏一壶茶来,茶叶在此。”
宫月称是,取了茶叶出门。
不一会儿功夫,沏好的茶和鸹噪的鹦鹉便都在独孤皇后面前了。却见独孤皇后待茶凉后,喂给鹦鹉喝,鹦鹉开始还蹦蹦跳跳,慢慢却不大动了,最后眼神涣散,羽毛萧索,已是断了气。
鹦鹉断气的那刻,独孤皇后也似断了气。她无声无息地看着毙命的鹦鹉,悲从中来。良久,才双手相搀,将杨广拉起来。
“广儿,你这段时日受苦了。”独孤皇后自嘲一笑:“本宫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对他的亲兄弟下毒手!本宫早该想到会有这一日,都怪本宫对这个逆子太过姑息。”
杨广闻言苦笑:“或许儿臣早些离开大兴城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太子既然容不下儿臣,儿臣永留江南,不回大兴,远远躲开他就是了……今日入宫,儿臣是想来拜别母后,江南的事务,儿臣已对父皇禀告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卧病在床,儿臣此刻早该抵达江都了……儿臣本不想母后为儿臣忧心伤神,只是儿臣只怕这事一旦开始,就永不会结束,儿臣担心和母后再见无期……”
独孤皇后见杨广悲戚伤心,心中万分不忍,“这事不怪你,广儿,你这些年不在宫中,很多事你未必有你母后清楚!太子为云昭训所惑,日日与她笙歌曼舞、设宴取乐,而本宫给他纳的正妃元氏,他却是不闻不问,极度冷淡。元氏出身名门,温婉贤淑,端庄有礼,这样的女子才堪将来荣登国母之位,反观那个云氏,出身低微,是个身世不明的私生女,而且整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奢艳无比,自以为活泼俏丽能得太子欢心,实乃是轻浮无知的妇人!太子无德,日日宿于云昭训房中,这些年光和她生下的子嗣就有三人,然而元氏身为他的正妃,至今无子,可恨太子不成器,爹都不知做过几回了,却至今连个嫡长子都没有!母后每每想到,将来你们兄弟要给那个云氏俯首称臣,甚至将来我们皇家的太子竟然有可能是个庶出,母后心中就如同火焚一般焦急啊,现在更甚者本宫与你父皇尚在,太子就敢如此欺负自家兄弟,将来等他荣登大宝做了天子,广儿啊,你战功赫赫、贤名在外,你哪里还会有生路啊?”
这一席话说出,母子二人皆是一惊。
杨广率先回神,拉紧独孤皇后的衣袖:“母后救救儿臣,儿臣还想尽孝于母后身旁,儿臣不想死。”
独孤皇后慢慢恢复了平静,她拉了杨广的手安抚道:“广儿放心,有母后在,那个胆大包天的逆子就不能伤害你!你若是政事已了,就早些返回江都吧,万事都有母后替你安排担待,你放心就好。”
杨广知道独孤皇后的威望和在父皇面前的影响力,能得到独孤皇后的保证,那就真的再无后顾之忧了。他忙跪倒磕头:“儿臣的性命都在母后手中,只恳请母后保重凤体,切不要为了儿臣之事过于操劳,让儿臣远在江都还为母后担忧。”
独孤皇后将他拉起来:“母后知道广儿孝顺,虽然太子不争气,但是母后还有你啊,母后甚为安慰……你长年镇守江都,政事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要忽略了你的王妃萧氏啊,这些年母后派去探视你们的婢女回奏总是说,晋王事务繁忙总是无暇顾及王妃,王妃大多时候总是和她们同寝同食,广儿,母后知道你和太子不一样,不喜欢耽溺闺房之事,但是王妃萧氏嫁于你这么些年,为你生了两个儿子,而母后又素喜她的品貌性情,你要多多怜惜她,万不可令她有备受冷落之感才好啊。”
杨广闻言忙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自当日日谨记。”
“不是教训,母后只是希望你们夫妻和顺,少年夫妻老来伴,希望你们一生携手、共赴白头,就像母后和你的父皇一样。”
“儿臣明白。”
等晋王告退离开,独孤皇后才长叹一口气,只听她吩咐道:“宫月,你去传本宫的旨意,命太子妃元氏今夜来本宫这里用晚膳。”
“是,娘娘。”
独孤皇后起身走到宫门前,远远的就能看到东宫格外耀目的辉煌瓦顶,她想到深夜东宫奢侈的灯火通明,想到往来于东宫的穿梭大臣,又想到太子与云昭训的笙歌达旦、欢声不断,她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
太子身为一朝的储君,将来架国驭民的真龙天子,德行操守真是半点不能马虎。她已经睁一眼闭一眼姑息他太久了,今日广儿的事情为她敲起了警钟,再这么放任太子荒唐下去,恐怕后悔晚矣。
“本宫要你小心翼翼的安排下去人,挑些乖巧伶俐的安插进东宫,不要惊动太子!本宫要知道太子每日都做些什么,见什么人,事无巨细都要向本宫禀告,办好了本宫有赏,办砸了小心你的脑袋。”
看着跪地磕头随后小心退出去的人影,独孤皇后长舒了一口气。
太子啊勇儿,不要怪母后心狠,你若是光明磊落,自是真金不怕火炼,母后想查也未必能握住你的把柄,可若是让母后知晓暗害广儿的真是你……想到这,独孤皇后微微冷笑:“那就别怪母后要和你老账新帐一起算了。”
杨广出了独孤皇后的寝宫,打算去看看五弟,汉王杨谅。
杨谅是杨坚和独孤皇后最小的儿子,他生来娇弱,小时候总是离不开独孤皇后,所以帝后二人对这个儿子自小便是偏多宠爱。
及今,余下诸子皆是小小年纪就离京就镇,唯有汉王杨谅,如今已经年满十八,独孤皇后依旧舍不得让他远离,于是如今依旧常驻宫中。
杨广难得回大兴城一次,兄弟之间日渐疏远,但是就算再忙,每次入京还镇,他总要来和五弟叙叙旧,不仅因为他是帝后最宠爱的小儿子,也因为他从未离开皇宫,还未接触外面的疾风骤雨,心思还算单纯,和他说话不用太多思虑,算是这个皇宫中,杨广唯一愿意多说两句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