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怕别人看你的眼睛,还不是心虚有鬼?定是你诓骗我眼盲,所以不敢让我细看。”
冯静故意激他上火,岂料人家全然不上当,只听高隐不急不忙道:“激将法固然是妙计,对我却是没有半点用处,冯姑娘不要白费口舌了。”
冯静处于劣势,越想越气:“哼,手长得如此漂亮,我还以为你的脸定是倾国倾城,没想到却是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懦夫……”
冯静忽然噤声,只见高隐的头微微低下来,他白皙精致的下巴近在眼前,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无声的拂过她的唇瓣,令她再也不敢乱说下去。
“唉……”高隐低低叹气:“不许再说惹我生气的话,我不让你看我的眼睛,是为了你好,明白吗?”
“难道你的眼睛长得十分难看?”冯静觉得高隐扣住她手腕的指尖似乎是僵了僵,随后他才缓慢的点点头:“正是。”
“你是怕吓到我,还是怕我看了会对你的美貌失望啊?”冯静看着高隐浮现落寞的神情,又不忍坚持下去了,于是放软了口气问道。
“我都怕。”他又微微笑了,语气便透出一股温柔:“我既怕吓到你,又怕失去对你的吸引力,让你对我感到失望。”
这样的人,这样的脸,这样的月夜,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温柔的语气,这样暧昧不明的内容,冯静觉得只要是个女人恐怕都很难保持镇定,于是她控制不住的微微红了脸,随即又鼓起腮帮子怒道:“满口谎言,胡说八道!刚刚骗了我,现在又想骗我?当我是傻瓜吗?我问你,你刚刚问我‘男女授受不亲’时刻意动手肘明明就是暗示我,你已知道我是女子,为什么后来又反口不承认?”
高隐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我冤枉,是你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那你刚刚那句‘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何意?”
“啊,这个啊,我只是觉得被你捏着的手肘有些麻了,所以……呵呵,让你误会了,真是十分过意不去。”
“……”冯静先是无言,随后忿忿道:“你应该说‘真是失礼至极’!”
“啊?要这么说吗?”高隐好脾气的笑了笑:“让你误会了,真是失礼至极。”
“……你还不赶紧放开我?”
“啊……失礼失礼,男女授受不亲……”
冯静气结想要暴走,却终于还是重新拉住了他的衣袖,不甘心的小声嘟囔:“和一个瞎子计较,那我也太没风度了,会被人耻笑。”
“正是正是,冯姑娘可千万不要松开手,就算男女授受不亲也不要松开手。”见冯静又要发作,他才又道:“我会迷路的。”随后低笑。
月下同行,身旁的女子气呼呼的牵着他的袖子,他却心情好到一直弯着嘴角。高隐暗暗想,真是一个又爽朗又纯真又善良又正直的好姑娘,只是好姑娘啊好姑娘,你难道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若是长久的看不见,为了保护自己,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他就会将自己其他的感官训练到极致吗?比如嗅觉,比如听觉……从冯静第一眼出现,他就知道她是女子,不仅是因为她身上不同于男子的那股干净芳软的气息,更因为她那迥然于男子呼吸时稍显粗重的回声与速率。
江都之行本是既危险又无趣,但若是有她同行……高隐唇角的笑意加深,哪怕再无趣,也会被挤出乐趣来的。
冯静将高隐带回了客栈,又将他亲手交给了高隐的随从们,并不等着听他们所谓的道谢,便气嘟嘟的大步出了客栈,转身往自己暂住的馆驿行去。她边走边恼,好不容易精心算计了一个晚上,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被这个平地冒出来的高隐全给搞糟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呢?”冯静思量了半晌,摇头苦笑。
第二日,冯静陆陆续续迎回了那些夜宿青楼的兄弟们,几人都是醉得一塌糊涂后才入的青楼,哪里还记得昨日的情形?如今见了冯静,各自面上反倒有些讪讪的。
冯静自己也是心虚,便什么都没有多问,于是一行人准备好,便要启程。只是一推开馆驿的大门,却早有另一行人候在了馆驿门前。
冯静一眼便看到了领先的那匹白马。那可真是一匹披霜赛雪的白马,马身通体没有一根杂毛,远远望去犹如冰雪初消。只是如此夺目的白马却依旧比不上端坐马背姿态从容的那个人。
高隐今日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衣袍,散发也已规规矩矩的束起,唯一不变的是他覆在眼睛上的黑布,看起来引人注目又神秘莫名。
他听到动静,敏感的将头侧过来,对着冯静的方向微微一笑:“冯姑娘的日子真是过得逍遥,枉费我还以为你会早早起程,生怕与你错过,故此一早便候在此处等你。”
冯二几人一会儿看看已经呆掉了的冯静,一会儿又看看这位似乎是一夜之间便冒出来的公子如此亲切的称呼冯将军,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冯静干咳一声:“高公子倒是耳目灵通,令我不佩服都难。”
高隐似乎没有听出半分冯静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柔和一笑:“事情嘛,只要有心去做便很难不成功,关键是看用心几分。”
旁听的众人只觉得两人话锋似有禅机,细细去想却又很平常,从两人面上去看又看不出一丝端倪,便都哑然不语,尤其冯二等人都觉得昨日之事,是在冯静面前丢了大丑,生怕此事传至杨广耳中,心下惴惴,尽管高隐似乎来历不明,也都没敢多问。
于是冯静适时介绍:“这位高公子,是我认识的一位朋友,也是要往江都去的,他眼睛不便,我想邀他和咱们一起上路。”
先不论冯静在晋王面前的地位,单论官职她也远胜冯二几人,尽管这几日几人早已厮混熟了,但是有外人在,却是万万不能僭越分毫的,更何况很快就要返回江都,他们都觉得晋王想必是不喜看到冯静以如此方式和他们相处的,于是都恭谨回道:“遵冯参将令。”
冯静先是一愣,随即释然,她也是在选武堂混过日子的人,怎会不明白大隋军中规矩甚严,上下有序、尊卑有别,万万不可儿戏,于是收敛了之前的态度,淡淡嗯了一声。
等冯静的火红栗马跟上来之后,高隐才微微拨了拨马头,凑近她低声道:“倒是我有眼无珠,没有看出你一个女子,竟然却是隋军参将?”
冯静哼了哼:“你说这话的语气当真令人不爽,女子怎么了?我是个女子,所以我是个参将让你很有意见了?”
高隐好脾气的一笑:“那倒不是,只是我虽远离中原日久,不过却从未听过隋军有女子为将军者之先例,冯姑娘倒是令高某刮目相看。”
“那你既然知道了,以后就不许叫我冯姑娘!”
“啊?”高隐不解:“前行之路,该当如何称呼?”
“冯将军。”冯静一字一顿,看着高隐微微凝住的神情,她只觉得自昨夜起便哽在喉头的那股闷气,瞬间一扫而空。
高隐静默片刻,才道:“好像高某不是冯将军的手下吧。”
“想要同行,就要听我的。”冯静笑的一脸匪气:“在这里我说了算。”
高隐呆了半晌,才闷笑了起来:“果然啊,有意思。”
两批人马汇在一处,浩浩荡荡、磨磨蹭蹭,终于在五日后抵达了江都。入了江都的地界,冯二已经飞马先行,赶赴晋王府邸报信儿,过午的时候,已经快要到王府的一行人遇到了晋王杨广的侍卫杨恩出府迎接的马队。
“王爷公务缠身,不能前来,特命属下来接冯将军。”杨恩在马上躬身行礼,姿态谦恭,却很不动声色的多瞄了几眼高隐。
冯静注意到了,也没有多想,便一笑解释:“路上遇到的高公子,是来江都寻访名医医治眼疾的,我看他远途而来,路上不便,便和他同伴一程。”
高隐策马上前对着杨恩说话的方向微微拱手,又侧头对冯静道:“冯将军,一路多有叨扰,高某已至江都,便就此作别。”
高隐又对杨恩客气了几句,便拨转马头,带着他的随从们自冯静的目送下淡然远去。
等他们转过了这条长街的转口,一粗鲁汉子才对高隐低声道:“主君,是王府骑仗,这位姑娘倒是来历不凡。”
“一个女子,却是大隋的将军。”高隐嘴角微翘:“她的身份又岂能普通?”
另一名斯文打扮的男子低声询问:“主君,可要属下前去查探?”
“她……”高隐微微想了想:“就留给我亲自去查吧。”
“是。”
高隐坐在马背上,微微回望。他能听到头顶鸿雁低回而过的声音,他能闻到自街边小贩笼屉中飘散过来的包子香味……或许很快他的眼睛还能看到。
她会是什么样子呢?高隐想着她满不在乎的声音,唇角的笑意却在加深。
他真是很多年没有遇到像她这样的人了,他也很多年没有如此对一个人感兴趣。
“孙延,她长得好看吗?”
斯文打扮的男子一僵:“主君,这……”
另一名粗鲁形容的汉子大咧咧接道:“披着一身火红的斗篷,策马奔驰的时候威风凛凛的,倒是很好看。”
火红色吗?倒是挺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