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并不是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尽管她在京师的名声已是顶风能臭八百里,不过那是她故意为之,原也不是她的真性情。
她今夜趟了这浑水,确实是无可奈何。她敏感的注意到自她突然出现在小巷中,那伙人的杀气已经无声的指向了自己,她若是嘻嘻哈哈说走错了路,那伙人也不会放她安然离开,在他们眼中不是觉得她是轿中人的同伙,就是那个要被杀人灭口的倒霉鬼,总之不打上一场这事怕是难了。
既来之,则安之。
从小到大,惹是生非追狗撵鸡的事情冯静就没少做过,她还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怕。
在选武堂疼痛与流血的残酷中,她慢慢明白,不仅哭对改变结局于事无补,更重要的是只有强者才能保有尊严的站立,用鄙夷和不屑的眼神看着失败者在脚下匍匐祈求。
强者为王。
无论是在诡谲波澜的皇宫,倾轧生死的选武堂,又或者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生机的阴暗小巷,冯静都清楚武力至上的原则。
以德服人,那都是狗屁!
所以她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她只是平稳的握剑在手,将冰冷的满是寒芒的剑尖精准的对上她的“敌人们”,仅此而已。
令人眼花缭乱的黑影逼向冯静的同时,垫后的两名黑衣人已经一左一右同时将手中钢刀插进了精致绝顶的软轿中,冯静侧身撩剑的同时偷眼看去,只觉得轿中人已是断无生理,虽然只有两个人两把刀,但无论是从左至右的位置判断,还是出手方位的走势都已经算计到了极致。
静谧如死的僻静小巷中,钢刃撕开软轿布帛的声音清晰到令人心惊,可是冯静依旧觉得有些意想不到,因为她始终没有听到利刃刺入人身体的那种令人舌尖发冷的声音,而那种血液瞬间喷薄而出,溅在软轿中的声音她也没有听到。
冯静分神的瞬间,左侧那名黑衣人的刀已经险险贴着她的肩侧划过,钢刀的劲力震荡她的肩骨,一种隐隐的钝痛悄然而起。
冯静心中微凛,再下手已是丝毫不留情面。这不是一群简单的亡命之徒,想不伤一人逼走这帮黑衣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冯静森然冷笑,离开京师,来到江南,她本想重新开始,一扫她在京师中那种不堪的名声,多和人讲道理,少和人动粗,不过这世上有些人从来就不明白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冯静翻转手腕,剑柄敲击来人手肘的同时,已经连晃剑尖数下,顷刻间这人的手臂便是血流如注。这人抱臂哀嚎倒退的同时,周围进攻的余下几名黑衣人皆是同时动作一顿,而后又都更加凌厉的逼上来。
血腥味无声地在这逼仄的小巷中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令人闻之欲呕。终于当冯静面前再无一名站立的黑衣人后,她轻轻甩了甩沾在剑尖上的血,随后微微抬起头去看那顶软轿。
那之前两名攻击轿中人的黑衣人紧挨在一起,诡异莫名的挤在轿子前面,一动不动的僵立着,看起来已是毫无声息。
那两柄钢刀还插在轿子两端,而轿帘也依旧软软的垂着,轿中人丝毫没有要下轿的意思。
冯静将剑还鞘,微微咧嘴一笑。
想来应该是那两名黑衣人觉得一击即中已经得手,轿中人必然已是一个死人,所以他们松了手中刀,一前一后逼近了轿帘,想要掀开看看里面人的死状,却没想到那轿中人却好以整暇的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这才叫做真正的一击即中,只是一个动作,却同时杀了两个人。
冯静抱着剑走近,低头看了看脚下。果然那两名黑衣人的脚下已经聚了一小汪血。她挑了挑眉,看来穿黑衣就是有好处,无论死得多狼狈,都看不出来。
“姑娘可真是好手段。”冯静轻轻击掌,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天知道那两个黑衣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轿子都插成这个模样了,而且轿中狭窄不好施展,此人没有下轿,却能不动声色的一击杀二人,如今依旧能沉住气坐在轿子中的人,冯静虽然并不知道轿中人到底是谁,但也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个人的计谋和决断。
这种险没有必要去冒,其实她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甩甩袖子,趁没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时速速离开,而不是去好奇轿中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而出言引轿中人出来。
夜风习习,轿帘低垂,昏暗的小巷中依旧宁静如烟月。
却忽听轿中人低叹一声,随后唱道:“自从我与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何日里方得免兵戈扰乱,消却了众百姓困苦颠连……”
冯静有些吃惊的盯紧了轿帘。轿中人没有下轿,他甫一开口,唱得却是那段《霸王别姬》。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面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富贵穷通一刹那……”
他唱的是霸王别姬,只可惜他扮的不是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他扮的却是那个姬,虞姬。
虞姬的唱词清越婉转,却被他的低沉明朗硬唱出了一股巾帼英气来。
原来轿中人不是一位绝世佳人,竟是一位公子。不过他倒是挺配合她,她称他姑娘,他就毫无异议的唱起了虞姬。
这人倒是有几分意思,不过,却也是个冷心人。冯静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血污,嘴角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多谢这位侠士今夜出手相助,在下铭感五内……”他打着唱腔飘出了这句话,随后轿帘微掀,便伸出了一只无比好看的手,只可惜也就仅限这一只手而已,轿中人再未有别的动作,看起来仍没有下轿的意思。
“好说,好说,不过我平白无故在这花好月圆之夜徒惹了一手血,公子却连面都不肯见,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不能否认,看到这样一只手,冯静突然起了戏耍之心,她很想看看能长出这样一只手的人,会有着一张怎么样的脸。
轿中人陡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既像轻笑又像叹气的声音,他的声音更低了:“原本侠士出手相救,我的确该下轿亲自拜谢,不过目前我身边没有跟着人……如果侠士不嫌弃,请过来扶我一把好吗?”
冯静盯了轿前死了的那两名黑衣人两眼,脚下有些迟疑。
轿中人似是明白她的意思,开口解释道:“我的眼睛看不见,无人搀扶不能前行,刚刚击中那两名杀手的暗器叫做穿喉钉,最后一枚刚刚用完了。我身上如今既没有兵器,也没有暗器,还是个眼盲之人,望侠士不要多虑。”
人家已经开门见山说到如此地步,自己再畏缩不前反显得小气,于是冯静笑了笑:“那我可得罪了。”
她伸出手推开那两具碍事的尸体,随后上前两步便搭上了那只于月光下格外惑人的手,触手肌肤温暖,还未等冯静摸一摸那手是否光滑,轿中人已经借着冯静掌中的力气,撩开轿帘,迈步走了出来。
轿中人穿了一身白衣,月下一照竟有种飘然欲仙之感。只见他的长发没有束起,就这么披散在身后,眼睛上却覆盖了一条漆黑的布巾。
他身形高挑修长,衬着他那白皙精致的下巴,竟令人有些移不开眼睛。他似是侧耳倾听了一下,才对着冯静所在的位置微微一笑:“在下高隐,不知道侠士应该怎么称呼?”
他开口的声音终于将冯静有些出神的眼睛叫了回来,她略微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怪了,这人明明蒙着眼睛,连五官都不能一览无遗,可是却诡异的有种吸引人想一直看下去的魅力,冯静说不上那是什么,只觉得那是一种她从旁人身上无法找寻到的东西,稀有而独特。
“我叫冯静。”冯静打量了一下四周:“他们都没有死,不过我们若是继续在这里耽搁下去,我想一会儿就又有的忙了。”
“原来侠士倒是个软心肠的人。”高隐笑了笑:“不过怎么办?刚刚事态危急,出于自保我没有控制好分寸。”言下之意就是那两个被他用什么穿喉钉弄死的家伙已经死透了,绝不会死而复生了,他没有手下留情,已经将他们全杀了。
冯静看了看他带笑的嘴角,淡淡道:“其实这原也不关我的事。”
高隐微微挑了挑眉,唇角的笑意更深了:“这样啊……我和随从走散了,我这副样子侠士也看到了,一人独行恐有不便,能不能请侠士再做一次好人,将我送回暂居的客栈呢?”
“本来呢,我今晚要去听戏的,却被你这趟混事给搅了,不过看在高公子刚刚唱的那曲霸王别姬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好了。”冯静笑嘻嘻的凑近握住了他的胳膊:“请吧,高公子。不过话说回来,你刚刚唱的还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