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廷玉哑然地看着这个叫做茶茶的女子快速拾起了死马身上的包袱，再未回头看过那匹可怜的坐骑，快步奔到他身边，极自然地挽起他的一只手臂，牢牢拉住。
“姑娘，你不用抓我这么紧，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身为一个男人我懂得言出必行绝不反悔的道理。”
“夫君，不要叫姑娘嘛，听着好像很生疏，娘子或者茶茶，你选一个！”女子不为所动，拉得更紧。
梁廷玉哭笑不得：“茶茶，你就这么跟着我，不回家吗？”
“我迷路了，马也死了，不跟着你，我就会被野兽叼走或者冻死在沙漠上，夫君你忍心吗？”茶茶一反刚刚飞扬跋扈的气焰，一派温顺的跟紧梁廷玉。
他的确不会将她抛下一走了之，虽然将她带回去恐怕是个大麻烦。他低头看着女子微微泛红的脸颊有些感慨，似乎很久没有姑娘家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了，那样毫无掩饰的思慕是另一场令人心悸的回忆，用力去想却只觉得茫然。
“我住在存放兵器库的偏哨所，帐子很旧了，晚间会透风，所以入夜后极冷……茶茶，我想你恐怕会住不惯。”梁廷玉的心因回忆往事而沉寂下来，淡淡开口。
“你能住的，我便能住的，你不用因为我是女子就特别照拂，我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们不一样的。”茶茶谈笑间秀眉微扬神态自若，竟一点也不扭捏作态，“不过你不会喜欢那些走一步退两步，还未笑就先遮脸的娇小姐们吧？”
“我？”梁廷玉苦笑：“如今我这个样子连亲近你都觉得高攀，更何况你口中那些出身显贵的小姐们。”
“喂喂喂，什么意思嘛！”茶茶嗔目：“你是说我不如那些深闺小姐了？哼！好像所有男人都喜欢那种装模作样的女人啊。”
梁廷玉看了她一眼：“你想听实话吗？”
茶茶肩膀微微发僵：“实话很伤人吗？”
“你先说要不要听。”梁廷玉能感觉到她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指在不自觉的收紧，难道自己的看法真的对她如此重要吗？
“说吧。”她恨恨地侧过头，看着远处的黄沙不说话。
“如果是我的话……”他故意停下来，果然这丫头虽然没有扭过头，耳朵却不由自主的贴过来，令他忍不住想笑，而这种想笑的情绪令他忽然有些怔住，多久没有笑过了？又有多久不曾泛起过这种想要去捉弄别人的趣味了？
“喂，你到底说不说呀！”茶茶终于忍不住将头扭回来，却正撞到他凝视的眼眸，她微微有些愣住，却没有移开视线，他的眼睛细端详真是格外好看，清绝无双，雅傲孑然。
“巾帼不让须眉的好气度才真正令人激赏，如燕雀之于鸿鹄，山雉之于鸾凤，又如你远远驰来令天地变色的红披风。”他忽然开口，神色悠然，眼神却专注地看着她。
要冷静，不要大惊小怪！可是越提醒自己，脸颊烧红起来的速度就越快，越难以遏止。
“你是不是都这样哄女孩子的？”羞赧过后，心里忽然有些闷，这些年他是不是也用同样的眼神凝视过别人，对别人这么倾诉过衷肠。这种很介意的感觉，令她暗暗皱眉。
他手上的镣铐微响，须臾已经抬起了她的脸，认真问道：“你说要嫁给我的话，是真心话吗？你就算现在对我说那只是玩笑或者另有缘故和目的，都没有关系。你想好再回答，我只问这一次，不许骗我。”
她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可是最终却抿紧唇。
“无论你是否相信，或者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还心怀怀疑，可我想告诉你我心底的感觉。‘与君初相遇，却如故人归’，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就好像已经和你认识很久很久了，可是我却不想用一见如故来形容，因为那形容远远不够描述我心底的感受。我会和别人开玩笑，却永远不会用来戏弄你，我所说的字字真心。”
“为什么……是我？”梁廷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就如同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她这般直接大胆的话而感到心动莫名一样。
“为什么不是你？”她顽皮的侧头笑了：“你和我想象中一样的好，真的，我好高兴。”不，其实你远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好，这么靠近着，都能听到你的呼吸声。
“想象中？”
“喂，你都没想过你将来娘子是什么样子吗？一次都没幻想过？”
“看来你常常幻想了？”梁廷玉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原来你不是撞天婚，你是依梦寻夫！”
“好啊，你笑话我……”不依不饶地追过去，却听到他低声笑起来的声音，茶茶微微落后一些去看他浅笑的侧脸，心底却暗自遗憾为什么自己没有能力早点儿来找他，原来心底千百次的想象和渴盼，都抵不上眼前真实的他此刻低眉轻微的那一抹笑。
夜幕如帘，掩住了塞外白日狂暴的烈日，丝丝的幽冷钻进布帐，令人慨叹这绝域之地的气候无常。
茶茶看着布帐中简陋的床铺和挤满了各种零散兵器的狭小通道，只觉得鼻间发酸。帐子真的很旧了，四处可见深深浅浅的口子，站在地面上久了，连脚掌都开始发麻，那缭绕不散的寒气从脚心直蹿到脑顶，令人止不住想要打颤，那种冷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身体冷，心更冷。
“坐到床上去吧，等我生上火就会慢慢暖起来的。”梁廷玉似乎对这样艰苦简陋的环境已经习以为常，他看见茶茶脊背僵硬地瞪着不断钻进寒风的裂缝出神，想她一定是很冷很不适应，便出口安慰她。
“你就住在这里？”茶茶深吸一口气，才回头看着将木柴堆架起，正要点火的梁廷玉。
梁廷玉微微抿了抿唇角：“是啊……这就是我的现状，很意外？”
茶茶沉默不语，很久才低声道：“明珠就算蒙尘，他也一样是明珠，终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刻。”就如同那样夺目的你一定会从这么不堪的境遇里走出去一样，你一定要这么相信，坚持，别放弃！
茶茶的话完全出乎梁廷玉的意料之外，把他行将出口的“如果你后悔了，现在也能离开”几个字，硬生生的给逼了回去。他感到自己心口的震动，忙掩饰般蹲下生火，可是鼓噪的情绪却一时难以平静。他装作不经意地去看茶茶，却见她走到床铺前，从床头位置拿起了他看到一半的书。
“你识字吗？”梁廷玉问道。
“识字。”茶茶抿唇笑了：“这本《韬略》我也有拜读过的。”
梁廷玉真的惊讶了：“你读《韬略》？”这是行军打仗的人才会读的书，她一个女子为什么会读这个？
“喂，你看不起女人，认为女人不能打仗是不是？”茶茶不高兴了，微微撅起嘴。
“不，不是，我只是有些意外。”梁廷玉走过去，见她翻开后看的正是自己之前看至的那部分，便问道：“那你最喜欢这本书什么地方？”
“我最喜欢两军对垒的实战部分，比起前面空泛的去讲兵法，实际在作战中可以灵活运用起来才更吸引人些。”茶茶说完又狡黠的笑了：“我知道你是在诈我，你其实不相信我真的读过这本书，所以出言试探。”
哈，被拆穿了！梁廷玉尴尬了一瞬，重新走回去生火，“你怎么会对这种书感兴趣？”
茶茶又翻了两页，才慢吞吞看他：“我爹是个将军。”
梁廷玉拨弄柴火的手顿时僵住，他的面色有些阴影不定，嘴角微微抿起。
茶茶侧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又道：“一个战死沙场的将军。”
火生起来了，火光跳跃下，梁廷玉的神色似乎有些缓和，不似刚刚那么凝固，“你怎么会来塞外？”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问道。
“我爹生前的一位故交要来塞外办事，我从来没有到过塞外，所以缠着他带我一起来长长见识。”茶茶说每句话的时候，都注意着梁廷玉的神色。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梁廷玉感到了茶茶的注视，也抬头看她。
“家中只有我和我娘。”茶茶说完后又补充：“我的家世很普通，你不要紧张。”
闻言，梁廷玉低下头，看着面前的火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执着于面子和尊严？这样的反应很可笑？”他说着摇摇头，“原来你爹是个将军，原来你是这样的身份。我之前竟然会以为你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你是个普通猎户的女儿或者……”他没有说下去，停了下来，因为茶茶已经无声地站起身，走到火堆旁，然后蹲在他身侧，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在感受到他的退缩时，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我是什么身份，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你呢？是不是也可以一样喜欢我？如果你有这个信心和我一起走下去，那么就请同样用力的握紧我的手，你要明白，我要嫁你，和你是不是流犯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嫁的是你，并不是你的身份，我不会介怀这些，希望你也可以。”
火光下，茶茶的脸分外动人，她的嘴唇嫣软柔和，她说出口的话更加令他心神撼动。他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这样的女子忽然出现在身边，就像是上天又和他开的一个玩笑，一笑置之做不到，可是一旦认真了，又怕最终这真的只是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