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悠长,点点跃动。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竟然是那么契合,谁都没有抽出手,这帐子中如此安静,他们互相凝视,久久。
“廷玉……”一阵疾风卷起,帐子随着一股烈风被掀开,一人大步走了进来,在看到火堆边牵手凝视的两人时,蓦地顿住了脚步。
梁廷玉率先松开手,他轻咳一声,看向来人:“谢将军?这么晚是有事吗?”
谢君齐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凝在茶茶身上,那眼神很是复杂。
梁廷玉面色有些泛红,他指了指茶茶:“她是……”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茶茶理直气壮道:“我是他的娘子。”脸不红气不喘,说得极是理所当然。
谢君齐闻言眉峰皱了皱,看了看茶茶,又看了看梁廷玉,“朝廷来人了……”
“那个,是谢将军吧?来,里面坐,不要站在帐子边吹风了。”茶茶忽然热情的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极自然的将谢君齐的话头打住了。
谢君齐摆了摆手:“算了,不是什么急事,明日再说吧……这位姑娘,你,你住在这里恐怕不妥吧?这里是军营,军营里不许有女子!”
“我和我夫君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妥?”茶茶满不在乎地看了谢君齐一眼,回头又冲梁廷玉笑笑,却见梁廷玉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谢君齐有些恼了:“本将军是这里的守将,我说不妥就是不妥,你跟我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拉了茶茶的手臂就往外走,到帐子口时,茶茶忽然回头去看梁廷玉。
梁廷玉背对着火光站立,他的脸隐在光影里,模模糊糊地令人看不清。
“夫君,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梁廷玉看着谢君齐抓着茶茶的手,嘴角微掀:“没事……你去吧。”
出了帐子,凛冽的夜风便如刀般割在脸上,茶茶甩开谢君齐的手,双手抱住肩膀,往前快走了两步。
谢君齐见她冷,便将外氅脱下来,追上来披在她身上:“飞岩来信说你不见了,我就猜到你来找他了。你真是片刻都忍不了,你也不怕这么直接出现会吓到他。”
“胡说!他这般英雄,怎么会被我吓到?”茶茶愤愤扭头,指着他的鼻子:“谢君齐!我刚刚马上就要成功了,都被你破坏了!你这么一闹,我回去一定又要好一通解释!他现在身处困境,本就特别敏感,我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哪句无心之语会刺到他,你倒好!这么鲁莽的将我拉出来,他现在不定怎么胡思乱想了!”
谢君齐也怒了,他上前一把扳住她的肩膀:“我不来找你行吗?你在京师闹不够,难道还要闹到边关来?皇上现在还在气你的一意孤行,怎么非要让杜大人回朝后再参你一本才高兴吗?阿静,你的名声已经够糟了,你就别‘锦上添花’了!”
茶茶静下来,她侧头看着远方黑不见底的夜空,低声问:“君齐,他……过得怎么样?我就算问他,他也不会说的,你告诉我,他好不好?”
谢君齐叹口气:“你也看到了,怎么会好?如果我没有调来边关,他……还不一定会如何。”
茶茶犀利的眼神扫回来:“谁动他了?”
她的眼中闪过太过狠戾的光,令谢君齐一窒:“没事,你别乱来!”
“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保证不生事,你要是不说,等我自己查出来,那可就对不起了,君齐。”
“你……唉,你这个样子,谁敢娶你?悍的像只母狼,难怪京师那里传出你那么难听的名号!”谢君齐无可奈何的翻个白眼。
“女猛鸠?”茶茶笑了:“飞岩告诉你的吧?”
“没心没肺你还笑得出来!对于女子来说,这样的名声多难听!我们几个兄弟虽然都为你不平,可是你做事也要靠谱一些才行啊。徒手搏狼?你真是不要命了!”谢君齐面色很难看:“就为了梁廷玉,值吗?”
茶茶笑意更深:“君齐,你觉得他值不值?你刚刚不是也喊他廷玉吗?你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欣赏他。”
谢君齐气得笑出来:“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疯的女人!你明明知道皇上对梁家的态度,你还敢提出那样的要求!皇上就算再欣赏你也没用,因为皇上不会认为你是一片痴心,只会觉得你是恃宠而骄!如今连官职都没有了,值得吗?我们同在选武堂,你能拥有和男人一样的位置,并为之付出了多少,我们兄弟最清楚,如今为了梁廷玉,真是什么都不要了吗?飞岩从来最佩服你,可是你在狩猎时闹了这么一出,真是令他失望极了,你还没有离开京师,他就开始给我写信了,他说让我在塞外见到你时,好好劝劝你,不要一意孤行下去!”
“说完了?”茶茶瞥了谢君齐一眼:“是不是也替飞岩骂够了?现在能不能和我说说,廷玉到底出过什么事情?”
“你真是满脑子都是他,开口闭口除了他还是他!”谢君齐很是忿然:“我当初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才主动调职塞外的,你这过河拆桥的狠毒丫头,连问我一句都不问!这种鬼地方,你也见识了,气候诡异的令人受不了!”
“是是是,谢将军镇守塞外辛苦了!”茶茶狡黠的眨眨眼,伸出手拍了拍谢君齐的胳膊:“君齐,我们是好兄弟,那么客气见外干什么!”
“现在认我是兄弟了?刚刚我劝你的话,你却当做耳边风!”
“君齐,我不是不关心你,我只是更想念他,你能明白吗?我们十三年未见了,我心心念念的人我终于可以见到他了,你说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挡我?”
谢君齐吃惊:“十三年?难道你五六岁时就开始喜欢他了?”看不出来粗枝大叶的像个男孩子一样的阿静,竟然这么长情的喜欢过一个男人,而且至今未改。
“我没对你说过吗?”茶茶狐疑。
“没有!你只是求我调职塞外时才对我说,让我多多照顾你的心上人!之前哪里说过!小气的阿静!”
“去!更小气的君齐!”茶茶跳起来捏他的耳朵:“快点说,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一口认定他出过事啊?”谢君齐很不服气。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他随军出征,那其实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坐在马背上很威风,耀眼的白铠,鲜明的红缨,眉眼清隽,气概不凡,他的眼神自信又清傲……”茶茶握紧了双拳:“可是如今,他竟然会因为我是将军之女就感到自卑,我一想到这里就格外难过,他不该是这样的!他明明那么好,他应该以自己为傲才对!那样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如果我能早点找到他就好了……”如果我能更早有能力来找他就好了。
茶茶落寞的情绪感染了谢君齐,他单手搂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抵在胸前:“我都告诉你不就好了,搞得那么伤感干什么。”
远远的,可以看到谢君齐的外氅披在她的身上。他看到谢君齐的手揽住她的肩膀,他看到她的头顺从地靠在谢君齐胸口,他看到谢君齐微微侧头对她说着什么,而她伸出手握住了谢君齐的胳膊……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梁廷玉觉得胸口越来越闷,他无声无息地倒退几步,然后迅速扭身沿着来路折返,四周静得只剩风声,还有他的心跳声,原来他的心也可以跳得如此快,快到难以控制。
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认识谢君齐?他们怎么会……如此亲密?
心底大声的告诫着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不过是今日刚刚认识的女子,虽然她逼着自己娶她,虽然她坦然自称是他的娘子,可是他们根本不熟悉,瞧,这一切果然又是一场玩笑。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认真,可为什么胸口这么闷痛呢?为什么刚刚看到她靠在谢君齐怀中,他竟然很想冲上前拉开他们呢?
不要去,不能去,梁廷玉!你如果去了,最终也是一场难堪!谢君齐是什么人?他梁廷玉如今又是什么人?他不过是个将她开出的玩笑当真的傻瓜!原来夫君和娘子的戏码真的只是一场玩笑。
心死了这么些年,竟然还能心怀希冀。梁廷玉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微微扯了扯唇角。他没有回帐子,他继续向前走,然后在帐子前不远的一个小坡处停下来。
心乱如麻,就算回了帐子也无法安睡,还不如坐在冷风中清醒清醒的好。梁廷玉找了个背风处刚要坐下,却闻到了一股酒气。
他敏锐地回头打量,身后围上来几名守兵,随之逼近的还有一阵漫天的酒味,这些守兵明显是群醉鬼。
梁廷玉沉默片刻,决定还是避开为好。可是明显这群人是为他而来,他们正在缩小着圈子。眼前这一幕何其熟悉,梁廷玉微微握紧了双拳。他今夜很是狂躁,这些人再不退下去,他就要控制不住动手了。
“是他?”其中一个醉鬼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是,上次就是因为他,我们几个弟兄都被谢将军责罚了。”另一个守兵道。
那个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家伙眯着眼盯了梁廷玉片刻,才猥琐一笑:“果然是小模样长得不错啊,爷喜欢!”
话音刚落,余下的几人也都不怀好意地笑开了,于是包围圈变得更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