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梦平生2017-05-05 17:113,221

  大兴城的皇城位于宫城和外郭城的中间,住在这里的多数都是文武朝官和世家商贾。冯静的长廷羽卫将军府就位于皇城东街桦云巷的转角尽头处,府邸和王爵侯府比较起来,实在算不上宽广,但是胜在地势极佳,所以多少能看出皇上对于大隋唯一一位女将军的惜倚之心。

  门口的守卫兵披盔挂甲,手握长枪,气势汹汹,所以往来的百姓竟从没有人敢在这位女将军的府门前鬼祟窥看。或许是这府中的女主人在皇城内的名声实在是“显赫非常”,这里门可罗雀、冷清肃静竟然远远超过京中余下几位将军的府邸,这里从来不曾贵客盈门,连拉车的马行至此处都要被府中浮动的无形煞气逼得低眉慢行。

  这不,又一辆马车路过长廷羽卫将军府门前,刚刚飞扬的速度竟不知不觉的慢下来,直至停止。这辆马车竟然停在了声名狼藉的女将军府门前?

  似乎有一只修长的手微微掀开了马车帘布,却听那赶车的护卫低声问询:“王爷,要不我去问问?”

  手主人静默不语,许久,收回手放下了帘布,低低的语调隔着帘布传出来,竟让人觉得疲惫万分:“算了,就让她在府中养伤吧,去临江楼。”

  护卫低声答是,随后这辆布置低调的马车便再次上路,而长廷羽卫将军府则再度恢复了它惯常的萧瑟和静寂。

  临江楼算是京师中排的上号的酒楼了,它临江而建,共分三层,平日来往的除了一些吃饭喝酒的食客,还有一些附庸风雅的才子,临江而立,喝酒吟诗,倒也算是一大赏心悦目的风雅乐事。

  梁廷玉如今就身在这临江楼靠窗的雅间里,雅间里幽静雅致,推开窗子,下面就是碧波荡漾的江水,江风徐吹,江水轻送,呼吸间都是一股挡不住的惬意。

  小二将梁廷玉领进了这雅间,就出去了,随后开始自动自发的上菜。看来这定了雅间的主人已经提前交代好这酒楼的掌柜了,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只要静下心来等待那位邀约之人便可以了。

  他站在窗边,江风拂面,随着江风一起拂来的还有隔壁雅间从敞开的窗子里传过来的声音,应该是几个人的轮番交谈,梁廷玉感觉说话的好像不止一人,他的耳力好,没办法,似乎就像昨夜一样,那些话无一遗漏全灌进了他的耳中。

  他开始一怔,后来不想听这些与己无关的背后之言,便想关上窗子,可是最终他顿住了动作,因为从那些人的谈话内容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梁廷玉的手指有些僵住,动作也随之僵住了。

  “梁廷玉?是那个造反的梁士彦的孙子吧?”这声音压得极低,可是不知为什么却比刚刚他们说的每一句入耳都清晰难忘。

  “没想到皇上真的命他回京了,要不是听了我那在馆驿的兄长和我说,我也不知道呢……”话未说完,却被另一人兴冲冲的截断:“怎么样?李兄,那梁廷玉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那话中的未尽之意都涵盖在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声里。

  那样的笑声,那样猥琐的话中之意,梁廷玉并不陌生。他流放塞外时,曾不止一次从那些侮辱他的守兵嘴里听到过。那样毫不掩饰的笑令人骨脊发凉,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却仍压抑不了那种被轻贱的感觉,胸口肺腑针扎般的刺痛。

  为什么回到京师面临的还是这样令人窘迫不堪的境遇?

  “听我那在馆驿当值的兄长说,那梁廷玉刚来两天而已,白日里除了出门便是闭门不出,他只是见过他一面而已,不过我兄长可说了那人长得真是难得的好啊……”

  “我就说嘛,果然如此!如果不是美色惊人,怎么能撩动那‘女猛鸠’的春心?我的乖乖,我一想到那女人也有喜欢的人,我就忍不住想要发抖,哈哈哈,我是笑得发抖……”

  “不过听说那天皇上的脸都气白了,冯静那女人胆子真是大的无边,徒手搏狼?亏她想得出!听说现在还在府中养伤呢,这都多长时间了,也没见她出过府,不会是死了吧?”

  “皇上事后还是派了御医上门呢,你们说这事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要说皇上震怒不答应吧,可是皇上却把梁廷玉从塞外召回京师了,而且这冯静如今还安安稳稳住在将军府里,可是要说皇上没生气愿意成全吧,那梁廷玉不还是被晾在馆驿里不见面吗?而那冯静也被勒令禁足府中不许出门……圣意难测,我真是想不明白。”

  “兄弟我更糊涂呢,你们说这冯静长在京师,那梁廷玉流放塞外,两个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呢?那梁廷玉总是往外跑,不会是私会冯静去了吧?要是生米煮成熟饭,那小子就要苦尽甘来了……”

  “陈兄,你可太坏了!娶了冯静那个恶婆娘,这辈子就要被骑在脖子上拉屎了!我赌一百两,那梁廷玉婚后一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估计他宁可死在西北塞外,也不愿去娶那个冯静!”

  “此言差矣!如果是皇上赐婚,他梁廷玉不愿意又能如何?这姓冯的母夜叉想必是知道京师绝对无人愿意娶她,竟然祸害到边关塞外去了!不过她也下了血本了,弄得一身伤,哎呀,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啊,这梁廷玉的皮相……哈哈,值了!”

  “方兄,你刚刚那赌算我一个,我也赌一百两,我也赌梁廷玉会后悔!”

  “我赌皇上不会同意……”

  那厢的几人谈笑风生,丝毫不知自己的肆意言辞被当事人听到耳中又是何等难堪的局面,在他们眼中这只不过是一场玩笑,娱人娱己,谁都不会少说上半句,同情心和悲悯心被压制在阴暗潮湿的心内深处,发烂腐朽、恶臭熏天。

  梁廷玉面色沉静,可是抓紧窗沿的手却已经发白僵硬。他不知道冯静是谁!他更不知道他和冯静到底因为什么会被这么不堪入目的牵扯到一起!

  他不愿相信自己耳中刚刚听到的话,如果那就是他这次被皇上召回京师的真相。

  因为那个被京师中所有男人所鄙薄厌憎的冯静看上了他,所以在皇上面前开口要了他?徒手搏狼是怎么回事他猜测不到,但是似乎和这事很有关联……于是皇上召他回京,是要赐婚吗?

  哈哈。梁廷玉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如果这就是真相,如果这就是他曾暗暗希冀的皇上也许“回心转意”了那微薄愿望后面隐藏的真相……那这一切真是太讽刺、太可笑了!

  梁廷玉的心冰凉无比,他暗自嘲笑自己异想天开。这一生都不该再去幻想的事情,是他不自量力的以为皇上记起了梁家曾经的功勋,记起了少年将军曾惊艳隋宫的战功,记起……他冷笑起来,怎么会记起呢?皇上铭心刻骨,镌刻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只是祖父的背叛而已,就算记起也是恨!一生一世,永无翻身之日的恨!

  不怪刚刚那几人出口难听,如果这就是真相,他梁廷玉又算是什么呢?一个大隋女将军香艳秘史中最可笑的那个搭配?因为一张脸而从西北塞外死里逃生,下半生都要看一个彪悍跋扈女人脸色的男宠吗?如果是这样,真的还不如死在西北塞外凛冽刺骨的寒风里。

  死。

  梁廷玉第一次想到了死,哪怕在西北塞外苦熬的那些年,他都没有动过这种心思!他的顾虑太多,担心娘、担心姐姐,担心家族中的其他人因为他的死而被牵连……可是真相多么可笑!家族中的人都在这些年中被屠戮殆尽,而娘和姐姐看来也不用他去担心,姐姐早已“投身明主”,她清楚自己要走的路,而娘也被她安排的很好,只要他不去打扰娘,一切都会很好。

  这些年的隐忍和苦熬,落到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他不知道该哭该笑……一切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一丝希望了。如果生命的最后一程都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么活着或者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世上不需要一具行尸走肉,他梁廷玉也不屑。

  无论那个冯静是否和京师中传言的一样声名狼藉,又是否这一切的背后暗含着什么阴谋诡计,更或者皇上真的会赐婚也罢,总之,他不会娶冯静,无关于权势、情爱、地位,那只是和一个男人的尊严有关,最终无非是个死,而已。

  想到这,梁廷玉心更凉,只是也静了下来。他返回酒桌拿起酒壶大灌了一口,只觉得辛辣之感贯穿心肺,一路流进心底。

  他又走到窗边,忽然长啸一声。那啸声清越激荡,仿佛已在他胸口盘旋成形许久,终于在这一啸中跃进天幕,冲入云霄。

  “藉世虚名,谋算私利,接踵往复总繁忙。身事前定,醉里战薄佯。此身未老成霜,却笑我、只余疏狂。名利场,功成身退,镜湖水月相仿。忧愁。洒几缕,罡风铁雨,守疆成将。又何妨,著书浅论短长。唯敬墨发白衣,展眉扬,铁血旗张,却余我,空对明月,醉极歌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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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宫浮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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