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稀疏的击掌声打断了梁廷玉的吟唱,他怔然回头,正对上那人深不可测的眼。那人将双手缓缓拢入袖中,几乎是无声无息的走进了这间雅间。
“杨恩,你帮梁公子将窗子关上。”深沉内敛的男人淡淡的开口吩咐。
“是,王爷。”黑衣的护卫几步上前,就将刚刚带来“血雨腥风”的窗子关了个严严实实,他退到男人身后,却听那人道:“你去门口守着吧。”
“是,王爷。”黑衣的护卫看了梁廷玉两眼,便恭谨的退出了雅间。
一时屋内空寂的令人尴尬,而梁廷玉却在和男人无声的彼此打量。
男人率先回神,微微一笑:“梁公子请坐。”
却见梁廷玉的脸色开始渐渐发白,他走上前几步,撩衣襟跪倒行礼:“草民梁廷玉,参见晋王殿下。”
晋王杨广没有说话,他只是无声地看着跪在脚下的梁廷玉,许久才道:“你认识本王?”
“草民只是猜测。”梁廷玉道:“草民在西北塞外流放之时,总是听到兵士将官谈论殿下参与的战事,他们都夸殿下美姿仪、态谦恭,作战英勇,礼遇部下……”
杨广打断了梁廷玉的话,平淡道:“你猜的很准,起来落座吧,你跪着我们没法说话。”
梁廷玉谨慎的答是,然后侧身坐在了离杨广稍远的位置。
“梁公子久居塞外,而本王其实对这大兴城内的酒楼饭庄也不是很熟悉,以前出任并州,后来又总是带兵打仗,如今更是长年驻守江都,一年只得回京师一次,所以本王只是听闻这临江楼还算名声不错,邀梁公子过来尝尝,希望没让梁公子觉得失望。”
杨广话说的如此客气,却令梁廷玉更加如坐针毡:“蒙晋王抬爱,草民惶恐不已。”
“你不用紧张。”杨广随意的摆摆手:“这里只有梁公子和本王两个人,本王只是有些话要对梁公子讲,不希望有别人在场,也不希望传出去一些风言风语,所以才约了梁公子在这里见面。”
梁廷玉心中不解这位万众瞩目的晋王和自己这个流放塞外多年的叛臣之孙到底有什么可以相谈的,甚至如此隐秘的约在临江楼?不过看来军中关于这位晋王的流言蜚语倒似乎是真的,他果然待人有礼恭谨,连对他这样的罪臣之后都如此和颜悦色,丝毫不见皇室子弟的骄奢睥睨之态。据传皇上五子之中,晋王杨广乃是战功最为显赫的一位,却也是风闻中姿态最谦逊有礼的一位皇子。
晋王杨广美姿仪,性敏慧,沉深严重;好学,善属文,敬接朝士,礼极卑屈;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关于晋王的诸多称赞,即使身在塞外绝地,梁廷玉的耳中也并不陌生。
刚刚见到站在门边的杨广时,梁廷玉万万没有猜到这位优雅拢袖、姿态娴静,静默看他的俊美男子会是名声响彻整个大隋朝的晋王杨广。他的气质韵贵自是超群不凡,可是他的穿着打扮却甚是普通,就连刚刚跟在他身侧的那位黑衣护卫都颇不起眼,这样泯于众人的打扮,会是一位出身和地位都很尊贵的王爷,估计任谁都不会这么猜测的。
如果不是那位黑衣护卫开口称他为王爷,梁廷玉根本不会往那种方向去想。
文武双全、有华有实的晋王爷会有什么事情要这么神秘的约他梁廷玉呢?虽然心中颇多怀疑,但是很显然,梁廷玉心中对于这位传言中战功显赫的晋王是充满了敬意和好感的,所以他忙回应:“不知王爷要问什么,草民必有问有答。”
杨广提壶斟了一杯酒,轻抿了一口,才道:“据本王所知,梁公子曾经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唤作戚逦娘,不过后来梁公子家变后,你和她的姻缘受阻,她另嫁了旁人,幸好她嫁的那位相公不久前似乎得病死了,她不日前已经返回了京师,而梁公子应该已经和她再次见面了吧?有人看到梁公子和那位戚逦娘是一起返回京师的。”
梁廷玉闻言呆住,他不知道杨广的话头怎么会转到了他和戚逦娘身上。
“王爷……”梁廷玉不解道:“这事……”
杨广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梁公子可知道这京师中有位‘女猛鸠’是谁吗?”
“草民不知。”梁廷玉只觉得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语气冷了下来。
“本王读书喜欢有始有终,看戏偏爱花好月圆,如果梁公子多年后依旧钟情那位戚逦娘的话,本王可以成人之美,帮梁公子得偿夙愿……”杨广微微敛眉:“同样,本王也有一件盘桓心中多年的心事,希望梁公子可以相助。”
梁廷玉惊讶的看着杨广,只觉得脑中的思绪早已混乱如麻,他模模糊糊的猜测到杨广想要说什么,但是他问不出口,他只觉得这一切荒唐透顶。
“阿静自小就任性,她做事冲动,总是不去想后果,行事又大胆妄为,让本王这些年没少操心,本王一直想她年纪小,等大一些就会好的,没想到这次竟然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还无辜牵连了梁公子,真是让本王过意不去。”杨广轻言细语、不急不躁,可是他的话却令梁廷玉的脸越发苍白起来。
“王爷有何吩咐,但请明示便可。”梁廷玉的脑海中电闪雷鸣,心头却无端翻搅起来。
“长廷羽卫将军冯静于三月之前随父皇出外行猎之时,徒手搏狼营救圣驾,受了重伤,父皇激赏冯静英勇无畏之行,本欲下旨重赏,甚至有意提拔她为中羽卫上将军,可没想到的是她却趁机请父皇赐婚,所赐之人嘛……”杨广微微停住,只是目光难测的打量着梁廷玉,“梁公子和阿静可是旧识吗?”
梁廷玉僵硬的摇头:“不是。”除了不是他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果然如此。”杨广浅浅的笑了笑:“她果然是在和本王怄气。”
“和王爷怄气?”明明知道不该问的,可竟然莫名其妙的问出了口。
杨广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本王这次回京师,主要是有江都政务和军务要和父皇禀报,本来还想进宫探望母后的,只是一路奔波许是受了风寒,本王一直病了数日,所以此次滞留京师的时间有些久了……本王这次回京除了国事之外,还有一件私事要办。”
说到这,杨广似是有些赧然:“本王这次回来是要带阿静去江南的。以前她岁数小,本王事务也繁忙,一直抽身不得。只是这次进京本王去看她,却听说她被父皇禁足府中,任何人不得出入,本王稍微打听才知道三月之前那段荒唐事……梁公子,阿静心地单纯,她是个心事藏不住的性子,本王知道她一定在怪本王在江南新纳娶了陈氏,所以一气之下才会在御前如此胡闹,只是无辜牵连了梁公子,因此本王才想约梁公子出来一见,好说清楚此事。”
原来那个“女猛鸠”冯静是晋王杨广的人?想到这,梁廷玉忽地自嘲起来,原来一切倒是他自作多情了!也是,他本就不认识那个冯静,她又如何会为了自己徒手搏狼,不惜放弃大好的前途和皇上的信任,冒风险惹恼皇上,执意要嫁给他这个皇上眼中的叛臣之孙呢?原来他不过是枚棋子,惹怒皇上从而引来晋王关心的棋子而已。
晋王约他见面原来是要他“识相一些”主动放弃,不要妄想高攀冯静吗?想到这,梁廷玉心底越加无奈和嘲讽,他恭敬的站起身,微微施礼:“王爷,草民和冯将军从来都不认识,也从来不敢不自量力的去高攀冯将军,自知之明草民还是有的,请王爷尽管放心。”
不知是梁廷玉的“识相”令晋王满意,还是他谦恭的姿态让晋王起了爱才之心,总之,杨广微微站起身,竟然双手来搀扶梁廷玉:“梁公子少年之时威名便勇冠军中,本王带兵时的年纪和梁公子相差并不远,但最初却远远没有梁公子那般威震三军的声望,大好青年埋没西北苦寒之地近十载,确实令人惋惜,此次回京对梁公子来说,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梁公子要好好把握,如果能够重任将军之位,必能为我大隋再添一员虎将。”
他一挽梁廷玉的手腕,将他重新按在座位上:“听闻梁公子的母亲和姐姐如今境况也是颇为不如意,不过如果梁公子能够重入军中,到时候梁公子的母亲和姐姐就算是脱离苦海了。”
梁廷玉闻言涩声道:“草民虽有报国之心,只是恐怕皇上对梁家顾虑已深,恐怕……”
“事在人为嘛,况且梁公子本就是将才之选,本王素有爱才之心,一定会暗中多多相助梁公子的,不过最后能否成事,还是要靠梁公子你本人呢。”说到这,杨广忽然神秘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