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梦平生2017-05-05 17:113,152

  靠他自己?梁廷玉不解其意:“不知王爷能否点拨草民一二呢?”

  “据本王所知,父皇很快就会因为阿静这件事而召梁公子入宫见驾了,恕本王直言,父皇的本意恐怕是并不希望梁公子迎娶阿静的,阿静是父皇曾经最为倚重的上柱国大将军冯万年的独女,父皇对她寄予厚望,她的亲事必也不会草率。”

  杨广的话说得平心静气,但是话中之意却清晰明了,梁廷玉这样的罪臣身份在皇上眼中根本就配不上冯静,所以冯静索要的奖赏竟然是要嫁给梁廷玉,皇上闻听又怎么会不震怒呢?自己最信任的将门虎女却要嫁给他最厌恶的乱臣贼子的孙子,这样的打击对于皇上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失望了,而是心寒。冯静胆敢向皇上索要这样的赏赐,皇上能不气不恨吗?皇上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梁廷玉是个聪明人,很多话杨广不需要说的太过直白,他也能领会其中三味。

  皇上不想答应冯静的要求,可是又开御口说了要给冯静赏赐,君无戏言。那么如何才能不出尔反尔又可以不答应这桩婚事呢?梁廷玉只略微想了想,便明白了皇上所打的主意。难怪要冷落他在馆驿中不予召见;难怪不曾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允许他四处行走;难怪晋王会郑重其事的将他约出来“详谈”……他忽然很想笑,可他终究不敢如此放肆,他只能在心底叹口气,唉,梁廷玉你真是何德何能啊,何德何能?

  “本王想也许明日,最迟后日,父皇就会宣旨召梁公子入宫吧?当日阿静负伤之时,父皇给了阿静两个选择,她选择了你……”杨广忽然语有保留的停顿了片刻才又道:“想必到时候父皇也会给梁公子两个选择的,梁公子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并好好想一想应该怎么选才最为妥当吧。”

  梁廷玉安静的对晋王行礼,然后走到雅间的门边,却听杨广又道:“想必经过今日一谈,梁公子的选择一定不会令本王失望的。”

  梁廷玉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杨广微微扯了扯唇角,他骨节细致的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敲击了三声,却见那黑衣护卫杨恩闪身进来行礼。

  “走了?”杨广漫不经心的问。

  “是,王爷。”杨恩低声道:“已经出了临江楼,奔西市大街去了,应该是直接回馆驿了。”

  “嗯。”杨广点点头:“打点好隔壁那些人,让他们小心翼翼的散了吧……今日的事如果他们不能做到守口如瓶,就让他们的妻妾去阴曹地府帮他们生孩子吧。”

  “是。”杨恩低头应道。

  “你先出去候着,本王想再喝几杯。”杨广似乎有些疲惫,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房内只有他一人了。

  他抬手拎起酒壶,缓缓斟满一杯酒,他探身看着那杯酒液晶莹的在他掌心晕染开,仿佛开在清肃荒雪中的一朵白梅,清雅、绝世却又孤冷、飘零。

  “阿静。”杨广念着这个名字,语意萧索:“你骗本王,你骗本王!你骗得好,你骗了本王十几年!”

  “本王一直觉得你还是少女心性,不识情爱滋味,所以本王等,等着你一年一年的长大……可是你却一直在骗本王!你做将军,本王以为你是因为本王常年征战四方之故,心中只觉暗暗欢喜;你刻意自毁名声,闹到京中人人只听‘女猛鸠’之名便退避三舍,搞到最后竟无一人敢来娶你,本王感动的相信你是在等本王,才无奈出此下策拖延……”他的眼瞳深处犹如层层晕染、寸寸飘散化开的墨:“原来不是!原来竟不是!”

  这一切竟然全都是为了别人!他杨广自作多情这些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最可笑的就是,那个人竟然对冯静一无所知!听到梁廷玉淡然的说着并不相识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掼在了地上一般的抽痛。

  一场毫无结果的暗恋。阿静之于梁廷玉,他杨广之于阿静,竟都是如此可笑的处境。

  在这场可笑的长达十几年的暗自思慕里,梁廷玉不过是个置身事外的无关之人,可是他漫不经心的就将深入局中的两个人的命运搅得支离破碎。

  “梁廷玉是戴罪之身,而你是朕御封的安国郡主,你若是嫁给他,你不是逼着朕饶恕他的罪行,官复他的将军之位吗?梁家曾有异心,你和梁廷玉结为夫妇,一家出了两位将军,朕不得不防,你若执意选择梁廷玉,就必须放弃自己的将军之位……”

  从五弟杨谅口中听到当时冯静最终选择了梁廷玉时,他藏在袍袖中的手都在气得发抖。冯静放弃了她来之不易的长廷羽卫将军的官职,竟然只是为了梁廷玉?父皇震怒的原因自然不会和他相同,但是只怕那怒火却并不亚于他分毫。

  父皇的本意只是提醒冯静,她选择梁廷玉将会失去什么,从而让她自己收回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没想到她竟然为了梁廷玉放弃了将军之位,她竟然敢这么做!

  她在选武堂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难道都忘了吗?虽然杨谅在信中只是只言片语的提到她伤了或者病了,可是他知道她那么倔强的性子是绝不甘心屈于人下的,她一定吃了很多苦,落了一身伤……那时候他远在并州,并不能回京来看她,他只能不断地送补药、伤药给她,而她的回复也总是那么简单:阿静一切安好,阿麽勿念!

  她为了梁廷玉把一切都忘了。忘了信誓旦旦的要成为父皇的将军舍命卫国,也忘了她五岁那年许给他的承诺:阿静要嫁给阿麽……阿静对阿麽永不相弃!

  杨广死死攥紧酒杯,他看着杯中透明的酒液晃动下,他那张支离破碎到扭曲的俊美脸庞,那眼底的忧伤和失望仿佛波澜壮阔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袭来。

  “阿静,虽然你骗了本王,但是本王却不会骗你。”杨广将杯中酒狠狠的一饮而尽:“本王说要娶你,就绝不会食言。等你和梁廷玉之间的事情做个了断后,本王就带你去江南……江南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花语嫣然,你会喜欢上那里的。只要你承认你错了,本王就会原谅你,从小便是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杨广喃喃低语,随后轻轻松开了空荡荡的酒杯,细瓷的酒杯脆弱的落在地面上,转瞬之间便是支离破碎的下场,它的瓷片早已粉身碎骨不见踪迹,就算强行拼凑在一起,最终也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握紧和松手之间,手上珍品与脚下残片的命运。

  就如同杨广所预料的一般,不过是第二日梁廷玉就接到了皇上召他入宫的旨意。前来宣旨的是个老太监,带梁廷玉进宫的依旧是之前的杜大人。

  杜大人只是微微打量了一下梁廷玉的神色,并未多说什么。坐上入宫的马车,随着马车微微而起的浅浅颠簸似乎一直在提醒着梁廷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并不是幻梦。

  皇城距离梁廷玉是遥远的,尽管在梁家未曾败落之前,他也是征战在外的时候偏多,留在京师的时间偏短,更何况这中间还横亘着风沙苦寒隔绝记忆的落魄十年。

  他侧耳倾听着马蹄踏着青石板而发出的嘚嘚声,那声音夹带起一束被远远抛在记忆深处的时光,极致的美好与眩目,令他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眼眶控制不住的发热。

  人生中最好的十年,不是呼吸着京师熟悉而惬意的味道,也不是纵马于铁血丹心相映、豪情壮志相随的疆场厮杀中,而是泯灭于日日苦熬、夜夜惊痛的荒原戈壁、渺无人烟的西北绝域,溜去的不仅是壮志、抱负、时光,还有一颗由热至冷,渐渐枯萎凋零的心。

  如今触景伤情,遥想那如同昨日梦魇的十年,只觉得伤心难以自抑。梁廷玉缓慢的伸出手,轻轻掀开车窗上的帘幕,他不去看周围喧嚣热闹的呼声、笑声、吆喝声,他只是低下头看着因为快速被碾压过而渐渐变成一片模模糊糊幻影的青灰色石板青砖,他看着它们在急速被抛却的轨迹中变换着各种因想象而生动的形状,看着它们无声的嘶吼和挽留却依然渐行渐远的命运,最终无声的叹息。

  皇上是出了名的节俭,所以进入大兴城,并没有看到多么威严庄重的转角飞檐,廊庭画栋,只除了鳞次栉比的宫殿紧锣密鼓的排列在一起,无声的透出一种压迫和窒息的味道。

  梁廷玉被留在了一间红柱碧瓦的殿宇前,杜大人随着领路的太监先行入内了。

  已是早春时节,早有娇艳耐寒的花淋漓尽致的开了满园,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随风飘散着醉人的芬芳。

  梁廷玉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像引箭待发的弦,敏感却脆弱。

  站立了许久,终于听到了那声清晰的唱喏:“宣梁廷玉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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