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觉得仁寿宫似乎是皇上心中唯一能够给他带来安宁的地方了,从他将年号更改为仁寿便能看出一些端倪。
杨坚担忧独孤皇后的病体,无心国事,于是太子杨广监国。
杨广变得很忙,冯静几乎很少能从东宫看到他,于是她更多的时间实际上是陪伴着东宫以前的主人杨勇。
冯静孑然一身,自从母亲和梁廷玉先后离她而去之后,她倒觉得一个人了无牵挂,不受束缚也很好。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之前曾向皇上请求的婚事,她和梁廷玉的婚事。哪怕和她拜堂的只是冰冷的排位,她也要嫁给梁廷玉,这是她的心愿,如今无牵无挂的生命里唯一想要达成的心愿。
冯静盼望着皇上能回来大兴城,哪怕只有一次。
隋仁寿二年,冯静为母亲为期三年的守孝已经结束了,她又想旧事重提,于是心生希冀。
可是她等来的不是皇上返回京师的消息,而是独孤皇后薨逝仁寿宫的丧信。
公元602年八月末的深夜,皇后独孤伽罗病逝于仁寿宫。一生与她相伴,帝后一体的杨坚随之病倒。
原本对于皇上和独孤皇后这样鹣鲽情深的感情,冯静一直很是向往和羡慕,可是自从出了尉迟珠儿那件事,别说是独孤皇后,就是冯静都觉得往昔的美好竟被一夕的欢愉击成了粉碎。
冯静不止一次听说独孤皇后的病正是从皇上宠信尉迟珠儿那时而起。在冯静眼中,独孤皇后是个希望凡事尽善尽美到了有些严苛的人,她对待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她爱重和信任一生的丈夫杨坚呢?
杨坚的那一次背叛犹如美玉蒙瑕,就算帝后重归于好,可是那件事就像深埋在独孤皇后心底的一根刺一样,看不见,可是会痛,随着年深月久,最终成了溃烂在胸口的病,无法治愈。
想来这些难以说出口的心思和纠结,杨坚也是明白的,冯静记得皇上最后一次扶棺而泣时道:“伽罗于朕终身不负,而朕错负伽罗,悔之晚矣,晚矣……”
独孤皇后下葬入陵后,杨坚重新返回了仁寿宫,他彻底放手了政事,一切都交由太子杨广了。他的英雄气概和半生戎马似乎都随着独孤皇后的尸身一起埋入了皇陵,他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一下子便苍老了。
被独孤皇后管着、看着、提醒着的皇帝如今终于可以无所顾忌了,可是他却只觉得孤独,独孤到夜夜难眠。原来习惯了一个人在身边,而她骤然离去,竟然可以难受到如此地步。
又或许是杨坚终于明白独孤皇后对他来说是无可替代的,以前总在身边时不觉得,一旦失去了似乎连生命都觉得枯萎殆尽了。
独孤皇后去世后三个月,杨广遣人去了江都,而遣去的人回来时同行的还有两辆华丽奢美的马车。
这样的马车就是为了载行佳人的。冯静虽然如是想,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里面的佳人是她认识的人。
杨广亲自护送着马车去了仁寿宫,杨坚留下了两辆马车中端坐的佳人,于是昔日晋王府深院中冯静有幸听过琴曲,赏过舞蹈的陈美人和蔡美人,一个成了隋文帝的宣华夫人,另一个成了荣华夫人。
这样的结果是冯静始料未及的,她本以为尚在为独孤皇后的死而伤神的皇上,是无论如何不会收下杨广所献的美人的,可是没想到……说实话,她有些失落。
杨坚一生不曾纳妃,后宫只有独孤皇后一人的帝后神话,在独孤皇后死后,就这么被轻而易举的打破了。
“在想什么?”等冯静回过神的时候,杨广已经悄然走近。
“我在想独孤皇后,也在想阿麽哥哥送入仁寿宫的新美人。”
杨广哼了哼:“你一定在想我表面因为母后的死很伤心,但是暗地里却做了这样的事情,对不对?”
冯静侧头看他,许久后叹气:“我还没想到那里……我只是有些失望,我一直觉得皇上能一生宠爱独孤皇后一人,作为一位皇帝真是十分了不起,可是没想到最后……”
杨广皱了皱眉:“照你这么说,你将来的夫君是绝对不能纳妾了?”
冯静点头:“至少我活着时,不行!”
杨广神情怪异地看着她:“说来说去,竟还是以我父皇和母后为范本。不过,事实证明,男人对妻子的真心,有时候并不是全部体现在纳不纳妾上面,有些事男人有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作为妻子要体谅些才是。”
“照阿麽哥哥这么说,如果我的夫君要纳妾,我还要宽宏大量的表示理解,然后鼓励他去纳妾不成?”
杨广闻言一窒:“你的夫君如果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行吗?他就算纳了妾,但是心中只有你,也不行吗?”
冯静愣住,随后不自然的扭过头去。是她多心吗?怎么觉得杨广意有所指呢?她想起了梁廷玉和她说过的话,忽然觉得装傻只会让一切还没冒出头来的端倪变得更加复杂,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算了,反正我也不用担心这种事,因为我的夫君永远不会背叛我的。”
杨广讥讽的翘了翘唇角:“你对将来的夫君还真有信心呢。”
冯静先是顿了顿,最后才勉强笑了一下:“我的夫君死了,所以他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了。”
望着冯静随后离去的背影,杨广微微握紧了拳头。她果然心里还在想着梁廷玉!而父皇经历母后之死似乎变得软弱了许多,竟然想要同意冯静请求的婚事!
不允许!他绝对不允许!以前他只是晋王,想做的要等,想要的要忍!如今他已是东宫太子,将来的皇帝,如果事到如今他还要眼睁睁看着冯静嫁于旁人,那这个太子他还争来何用?那这个位置他还谋划着抢来做什么?
哪怕梁廷玉已经死了,哪怕她只是嫁给一个不存在的人,他也不允许!阿静只能是他的!他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所以她只能是他的。
哪怕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能应她,但是他可以和她分享这万里江山,将心底所有的情意都给她,将一个女人一生能拥有的全部辉煌统统献给她!
外人都以为他将宣华夫人和荣华夫人送给父皇是为了讨好他,甚至阿静心里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其实他只是希望宣华夫人和荣华夫人能够吸引父皇的所有注意力,填补母后离世后父皇倍增的空虚感,让他无暇去想冯静的事情。
如今他已是太子,只要一切顺利,等到他登基为帝,他就再也不用担心阿静会离开他了,到那时他会让阿静明白他的心意,他会将压抑许久的心事说给她听,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待、要忍耐,而阿静的事情也要用尽一切方法拖延住!
眼看大事将成,多年的心愿就要达成,所以更加不能出现任何意外,尤其是有关阿静的,他绝对不允许!
独孤皇后的丧事办完后,汉王杨谅重新返回了并州,而四皇子蜀王杨秀却不知为何一直滞留京师未归,所以当宫中传出皇上要将杨秀斩首于市的消息时,冯静几乎可以说是惊呆了。
算起来,皇上的五个儿子,杨秀是最和冯静关系疏离的一个,他自幼就十分瞧不起女子,自然也并未将冯静放在眼中,更何况如今冯静领着禁卫将军一职,想必杨秀更加不以为然,所以每逢入朝还镇时,即使双方并未刻意回避,可是能见上一面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想来是彼此心底都觉得此人见与不见皆可,自不必刻意。
但是,毕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再加上冯静想起了太子杨勇的被废和三皇子杨俊的病逝,一时间只觉得悲伤莫名,于是她思索之后还是去了东宫。
这几乎是冯静第一次在杨广面前正式替人求情,所以杨广听她说完后,看了她许久没有说话。
“说完了?”杨广终于站起来,走到冯静面前。
他沉默了太久,以至于让冯静的心底有些忐忑莫名。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幼稚了,怎么会以为他肯听自己的?以前他是晋王时,她就摸不清他的思绪,如今他做了太子,她只觉得他更加遥远难亲。
“我思来想去不知道如今除了阿麽哥哥还能求谁帮忙。”冯静没有称他为太子,只是叫了他阿麽哥哥,她只是赌上一赌,却没想到他的脸色在听完她的话后竟然稍霁了些。
杨广揶揄她:“想来只有你这丫头求我帮忙时喊的这句阿麽哥哥才是真心的吧?”
冯静打蛇随棍上,忙晃了晃他的袖子:“阿麽哥哥,我不知道四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觉得如今太子被废,三殿下病死,我身边相熟的人越来越少,心中很是难过,更何况,四殿下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无论犯了什么过错,总不能一杀了之吧?就算皇上真的狠心杀了四殿下,将来某天想起来,恐怕也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