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遵旨。”
皇上散朝,文武百官退去,冯静遥遥看着晋王杨广一步步走向她,最终站在她的面前。
“阿静,你瘦了。”杨广伸出手欲摸冯静的脸,却被她侧头避过,于是杨广改为抓住了她的手,冯静挣了挣,没挣开。
杨广看了看她的神色后,才拉着她出了武德殿。
“你在怪我吗?”他淡淡问。
冯静摇摇头:“我不知道到底该怪谁,或者我有没有那个资格去怪你。”
杨广道:“这么说不还是在怪我吗?”
冯静侧头凝视他,许久才问:“就这样,行不行?”
“什么?”
“他已经不是太子了。”冯静看着他:“所以能不能不要再……”
杨广微微凝眉:“你认为太子今日所有的遭遇都是我害他的?你还真看得起我。”
冯静疲惫地叹息一声:“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他以后都不是太子了,他再也不会威胁你的地位,你能不能只把他当成你的哥哥看?行不行?算我求求你……”
杨广松开她的手:“阿静,你真的很会让我生气。”
“我……”
“你离开江都返回京师,我们这么久没见,而你甫一见面对我说的所有话却只是为他求情。”杨广嘲讽地看着她:“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说完后,再没有看冯静,就这么扬长而去。
“王爷,今日朝上杨孝政之举不可不防啊。”越国公杨素此刻正在晋王杨广的府上喝茶。
杨广闻言摇摇头:“今日父皇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杨素看了看杨广:“王爷,事已至此王爷要是稍有心软,只怕功亏一篑啊。”
“那依越国公之见呢?”
杨素笑了笑,沾茶水只在桌面上写了八个字:及早成事,夜长梦多。
杨广低头看着那八个字,直到它干透消失,渺无踪迹。
之后的数日内,许多地方官员纷纷上表,希望皇上能对废太子杨勇宽而待之。只是这些表章杨坚却连看都没有看过一次。
直到贝州长史裴肃上表道:太子率性任情,才致德行稍误,今被废黜,当知己身之过,必已痛改前非、克己自新,请皇上赐封地一处,暂观且待。
杨坚放下表章,想起已被他下旨斩首的左卫大将军、五原郡公元旻之言:废立大事,天子无二言,诏旨若行,后悔无及。谗言罔极,惟陛下察之……
其辞直争强,声色俱厉,及至今日杨坚仍历历在目。
杨坚冷哼一声:“朕欲行事,必思其详。不灵也。”看来明白朕的心意之人还是少之又少啊,在废太子之前,这样的劝谏已多如纸屑,如今再言,何用?
杨坚思虑良久,终于一改前态,将裴长史宣进了大兴城。
皇上将裴肃叫入御书房许久,将废杨勇的前因后果一一阐明,等到裴肃辞出来之时,已过了半日之久。
裴肃走后,杨坚思前想后,虽然废太子的缘由已经详细说给裴肃听,而执掌地方的裴肃也必能将此事替他广而传之,让那些不明真相之人可以了解他的一片苦心,但是这段时日的奏表也让杨坚明白了一件事:东宫虚待,人心难安。
既然废太子杨勇之举不会回头,那么尽快立一位新太子执掌东宫才是首要之策,这样众人心安,上表之事必然安宁。
晚间,杨坚将此事与独孤皇后一说,独孤皇后也很是赞同。帝后二人心中对于新储君已有人选,彼此心照不宣,遂未多言。
隋开皇二十年冬十一月初,晋王杨广被册立为东宫太子。册立大典上,杨坚亲自为杨广加冠,并对他说了一句话:“吾以大兴,公成帝业!”
杨广许多年后回想自己这一生,都觉得父皇这句话对他的影响之巨大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做皇帝,就要做青史留名的千古一帝!
那时候只觉得热血沸腾,为了自己多年经营和努力的目标终于实现了而欣喜,并未认真去想其他,等到了他生命终结的那刻,他才猛然顿悟了这句话,可是一切似乎都太迟了。
杨广名正言顺的住进了东宫,而他主宰东宫后所下的第一道诏书,竟是东宫官属不得称臣于皇太子。
冯静听到这个消息时,先是惊讶,然后才是庆幸。或许这就是杨广和杨勇之间的区别吧?冯静自觉猜测皇上的心思有些过人之处,但是今日一见,远远不及杨广万一。
杨勇被废,皇上虽然说了两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归根到底,皇上是怕太子要反,他怕自己的皇位受到威胁。那些上表为太子求情的官员没有看透的事情,杨广早已了然于胸,于是才会有了这个诏书。这诏书虽简单,但是涵义深远,也就是说原本属于废太子杨勇的旧臣不必以臣子之礼见杨广,同时杨广原本的部下也不允许称臣于杨广。这份心思,这份用意,冯静想了想,只觉得杨勇不败,很难。
而她当时明智的选择了跟随杨广,看来是最正确也最聪明的选择了,虽然这样做令冯静觉得很对不住杨勇,可是当时她还有梁廷玉,她不想因为一己而影响到他,才会做了最安全也最适合的选择,只是莫名讽刺的是,她所珍视的人,最后还是永远失去了。
公元600年,也就是杨广成为太子的同年,他再度领兵出征,北上击败突厥进犯。至此,他的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再也无人可以撼动分毫。
而废太子杨勇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据传杨勇被囚东宫,曾多次上书诉冤,却被杨广命人将书信全部销毁。又有人言杨勇后知悉其落得这步田地皆是杨广背后使然,心生冤屈忿忿之感,故爬于树上,高呼不止,以期能见皇上一面,却被杨广从中作梗,皇上以为杨勇已疯,拒绝相见等等……
这样的传言是在许久之后才传入冯静耳中的,她听闻后的第一反应是哭笑不得。作为最靠近真相的旁观者,她只能说流言有时候真假难辨,故此,万万不可人云亦云。
冯静依然侍职东宫,虽然东宫的主人变了,但是对她来说,一切未变。
杨勇也依旧居于东宫,只是身份变成了被看押的废太子,除了丧失了自由,其余和往日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杨广出征根本不在东宫。
冯静依然日日去见杨勇,他既没有上书诉冤,也没有爬树发疯。如果要诉冤,当日在武德殿时便能诉了,何必等到今时今日?而爬树嘶喊在冯静看来更加可笑了,太子虽然率脱随性,但是毕竟做了近二十年太子了,言行举止早已根深蒂固到骨髓中,又怎会失仪至此?
如果说杨勇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干,那些不明真相肆意猜测的人们多半都不会信,可是冯静看着眼前安然而坐的杨勇,只觉得解释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事已至此谁还在意呢?
他们都不了解杨勇,包括他的父皇,杨坚。
或许当了这么多年太子,杨勇早已厌倦了吧?痛苦挣扎、隐忍委屈,个中滋味除了他自己,谁人能知?
皇上认为太子会造反,那真是太高估杨勇了。如果他有造反的勇气,就不会被他的父皇压制那么多年,连个决策权都没有了。
冯静觉得无奈。原本的愧疚,在看到杨勇和自己猜测中出入不大的反应后,也渐渐平息了下去。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太子哥哥。”
杨勇抬头看了看冯静:“阿静,你要改称呼了,如今你再这么称呼我,会惹来大麻烦的。”
冯静赧然:“叫了许多年已经习惯了,一时很难改过来。”
杨勇摇摇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知道为什么,从杨勇被废之后,他的感觉倒是比以前敏感了许多。
冯静叹口气:“今日俨殿下去见了皇上,请求皇上能让他担任宿卫,可是皇上最后没有答应……听说是杨素向皇上进言了,所以……”
“愚蠢!”杨勇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气,但是更多的应该是无可奈何,“如今安分守己尚会被人握住把柄,不孝子竟然自讨苦吃,如此一来我的安静,反而成了有所图谋,你说是吧,阿静?”
冯静安慰他:“晋王,哦不,太子殿下始终是哥哥的弟弟,我相信他不会薄待哥哥您和几位小殿下的。”
杨勇苦笑了一下:“但愿如此。”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动了动唇,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人心易变的道理,冯静大概还不明白吧?做晋王时的杨广和做太子的杨广,心中所思所想又如何能相同呢?以他这样敏感的身份,想要平安如意恐怕比登天还难。
他心中虽然明白,但是看着冯静充满信任的脸,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等到杨广凯旋而归,杨坚算是正式将国事交给了太子杨广。从这一点来看,皇上似乎更为认可新太子杨广的能力。
不过冯静觉得杨广只是恰逢了皇上最力不从心的一个时期。独孤皇后病体愈加沉重,于是皇上携了独孤皇后彻底的常住在了仁寿宫,再不回大兴城,有紧急奏报总是快马往返于大兴城和仁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