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看着梁廷玉许久，这段时间使她慢慢平静下来，从惊慌到坦然。
“所以这才是你抗拒晋王的理由？”冯静反问后，忽然笑了：“廷玉，有些话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不过今夜我很想将我的心情全部都告诉你。”
“从我五岁时第一次见到你，在我还不知晓什么叫做情意时，你就在我的心里了。”她指着自己的胸口：“你一直住在这里十几年，早已经和我的血肉融合在一起，难以分离，如果有人想要将你从我心底驱逐出去的话，就像割除我的血肉一般痛苦。无论这个人是谁，在我心底是个什么地位，但是他们都永远不能替代你在我心底的位置，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梁廷玉有些呆了，随后微微苦笑。他伸出手搂住冯静的头，将她拥入自己怀中：“你不知道你有多么特立独行，你如此轻易就逼我接纳了你，我只是很怕，你出现的突然，离开的更突然……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惊喜，你是我唯一的惊喜，所以我其实很怕。”
这样的话，梁廷玉也是第一次对冯静说。她睫毛微抖，倚靠在他胸前，低语：“思君绵绵，永无绝期，愿君如我，死生不离。”
“愿君如我，死生不离……”梁廷玉涌到嘴边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只是重复了这八个字后，久久无言。
还能再说什么呢？说由此事可断杨广为人心机深沉，如果将来由他执掌河山，他心底始终难安？冯静的誓言犹在耳畔，劝诫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说了。她的心意他已经知晓，再说下去，只会令她觉得他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长夜漫漫，月已如烟。浅影下一双紧握的手，徐徐相伴前行。
“我能不能今夜不回去？”冯静停在客栈门前，脸颊绯红，语气忐忑。
梁廷玉看着她，“我只定了一间房。”微微顿了顿又道：“我此行不希望晋王得知，你今夜不回去，恐怕这个秘密就瞒不住了。”
“可是他今夜纳新侧妃啊，估计这个时辰早就入洞房了，怎么会注意我呢？”冯静有些不甘心，“你明日就走了，我们再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只是想要多和你呆一会儿。”
梁廷玉有些无奈的叹口气：“茶茶，我们还没有成亲，虽然我也很希望你能留下，但是对你名节有损的事情，我永生都不会做，你明白吗？”
冯静垮了脸，却眉目含笑看着梁廷玉：“可是怎么办，我就喜欢你这种从容不迫的君子风度。”
梁廷玉静静看她片刻，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等到远远可以看到晋王府了，梁廷玉才停了下来。
“廷玉，我不会逼你做决定，所以你也不要逼迫我。”冯静道：“太子和晋王之间的事，我们都无法左右，但我一直坚信强者为王这个道理，如果那个位置注定是太子的，晋王夺也夺不走。”
梁廷玉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我走了，你在江都一切保重，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你也是，万事都要以保全自己为前提，切记冲动行事！”
入了王府，前来恭贺的宾客早已散了，那种华丽而夺人的喧嚣也被安逸代替，成了妆点月色的陪衬。
冯静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刚要推门，却见那门竟然由内而开。
光影扶疏，杨广神情难辨，他盯着冯静吃惊的脸半晌，才道：“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我以为你离了晋王府，就立刻赶赴京师了呢。”
冯静扁扁嘴，“你明知道我不会！不过，你今日不是应该在新侧妃那里吗？怎么会来我这里？”
“如果我说比起新侧妃，我更在意你的去留，你怎么说？”杨广没有回答，淡淡反问。
冯静低头片刻，才认真问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能如实回答我吗？”
杨广打量她的神情片刻，才道：“你问吧。”
“如果有人出身寒门不能应试，可是他才华洋溢满腹治国经纶，你会如何做？”冯静热切地等着他的回答：“你会顾忌朝廷的规矩和吏法而让这个书生怀着一腔热忱饮恨一生？还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留住这个难得的人才？”
杨广神情有些诧异，他没有立刻说什么，他看着冯静的脸，似在沉思。
冯静又道：“如果此人是南朝遗民呢？你会疑心他而不敢用之吗？”
“我的回答对你很重要吗？”杨广反问。
冯静点头：“很重要。”
杨广淡淡挑了挑眉：“你今晚见了谁？”
冯静愣了愣：“是我先问你的！”
“见了谁？”杨广没有理她，继续问。
冯静莫名有些心虚，她猛然想起塞在袖子里的萤火虫，便伸手从袖子中将高隐覆眼的黑布拿出来，“我今夜去捉萤火虫了。”她抖了抖裹在布巾中犹在发光的萤火虫。
“一个人？”杨广嘴角动了动，“顾左右而言他，定是心里有鬼。”
冯静心里默念，高公子真抱歉，为了廷玉，只能牺牲你了。
“我和高隐公子一起捉的萤火虫。”这句确实是实话。
杨广微微敛眉，眼底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许久，他才道：“你喜欢萤火虫，我下次陪你去捉。”他又看了看冯静拿着的黑布巾，伸出手扯了过来：“这个没收了，算是对你今夜晚归的惩罚。”
见冯静傻眼，他忽然有些想笑，“以后无论多么生我的气，都不准再像今日这般跑出去，知道了吗？”
“那要怎么办？”
“你可以对我讲，发脾气也可以，耍性子也无妨，甚至要求我陪你去捉萤火虫也没关系，只是不能不和我讲话，更不准一声不响地离开，明白吗？”
冯静摄于他身上无形笼罩的威严，听话的点点头，随后才猛然想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杨广有些好笑的点点头：“如果我说不拘一格用人才，你可满意？”
“你说真的吗？你真的会不计较门第和出身，打破士族门阀一直独我垄断的那种单一格局吗？”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就算做不到，能有这样开明的想法，就已足够令人赞叹。
“江南自东晋以来，士族门阀一直欺压寒门庶族。我朝一统江南开始，南方士族豪强便对我朝推行的民政极为不满，因为新政损害了这些门阀贵族的势力，于是便有了开皇十年十一月的那场由江南高智慧挑头而起的叛乱。”
见冯静点头，杨广又道：“那些士族制造我朝意欲迁往关中的流言来给百姓们制造恐慌心理，趁机煽动叛乱。高智慧的叛乱最终虽然被镇压下去，可是本王却一直觉得根治江南士族残留的影响和顽固势力，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本王也一直为我朝所期待的格局而努力着，无论是我娶江南侧妃还是学说南方话，更甚至重用江南学者这都只是一个开始，我愿意用我一生的时间去改变江南，收获民心，缓和仇恨，别的倒也不为，只求高智慧一战中那种从千至万，一呼百应的局面再不要出现才好。”
见冯静呆呆地看着他，杨广微微笑了，“这些话说来也许有些早，不过如果我能裁决一切的话，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设立新科举制度。无论他们是没有参考资格的寒门庶族还是南朝遗民，我要令有才华有抱负的所有人都能寻到他们各自的位置和价值，有了目标和方向，人心才不会散，民心才不会乱。”
月光似乎一下子都聚拢在了杨广的眼底，冯静震撼地看着他神采熠熠的眉眼，折服于那一瞬间他身上气吞山河的气势。这一刻她觉得面前的男人，这个她从小叫他阿麽的男人，已经举手投足间皆是王者之气了。
冯静微微有些出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从前刻意隐藏，而如今在她面前毫无掩饰的那种雄心和壮志，却令人忍不住想要追随和臣服。
冯静垂头，慢慢跪了下去，“冯静愿意誓死追随晋王殿下。”不需要再选择了，她的心中已有答案。
杨广皱眉，去扶她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
“晋王殿下今日问我的问题，这就是我的答案。”冯静目光坚定，“只要殿下能永远记得今日所言，冯静就愿为殿下鞍前马后、披荆斩棘。”如果这是无法回避的选择，她只想遵循心底的那个声音。
“你决定了？就一个晚上的时间？”杨广问道：“绝不反悔？”
冯静笑了：“如果非要我选择一个，我自然会选赢面大些的那个，不是吗？这是阿客教我的赌钱之道，我今日想想，原来万事万物皆是相通的。”
杨广将她拉起来，“你既信我，我定不会出尔反尔，将来如果事成，我应你的事情必会一一兑现。”
他盯视冯静的眼神如此专注，令她猛然想起今夜梁廷玉曾对她说过的话，心头悄悄有些紧张。她咳了咳，“阿麽哥哥，很晚了，我想新嫂子定还在等你呢，我就不留你了，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