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没有说话,他暗想今日变故已经如此多,他若是再说一些别的,恐怕真的会吓到这个丫头,算了,来日方长,今日她已给了他目前最想要的答案,已经足够了。
无论别人如何,你在我身边,那便已是最好。
“你休息吧,我走了。”
杨广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冯静长舒了一口气,推开门那一瞬间,她才忽然想到萤火虫,可是回头才发现杨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这院落里。
萧妃在最初开门看见杨广时,微微有些惊喜,等到沏好茶端放在桌面上时,她的心已经沉敛,思路也清楚了。
“昨日本王收到了父皇的旨意,太子妃元氏暴毙,母后心神俱伤,希望你能入大兴城,陪伴左右。”夜已深,而且杨广和萧妃说话从来都是开门见山,于是他的话说得很是坦然。
萧妃恭顺地坐在杨广对面:“那王爷希望妾身什么时候动身呢?”
杨广看她一眼,“自然是越快越好。”他微微顿了顿又道:“带着昭儿和暕儿一起去吧。”
萧妃微微有些吃惊,她似是有些料不到杨广此次竟然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在太子妃元氏暴死之前,本王就听闻父皇和母后已经因为长宁王杨俨(云氏与杨勇的儿子,杨坚之孙)之事,多次与太子发生争执,父皇母后年纪大了,喜欢孙子辈的孩子陪伴左右乃是人之常情,云氏出身微贱不能通达人情,惹得父皇母后不悦,而王妃出身名门贤良淑德,想来必能体恤本王的一片心意。”杨广淡淡说完,又淡淡看着萧妃。
“王爷的意思,妾身已经明白了。”萧妃说完后,慢慢起身踱步到杨广身侧,抬手摸上他的手:“王爷,妾身不在的这段日子,还请王爷多多看顾自己的身体,不要让妾身惦记。”
杨广微微抬眼看她:“王妃跟随本王多少年了?”
萧妃笑了笑:“妾身自十五岁开始跟随王爷,迄今已经十三载了。”
“十三年了。”杨广反握住她的手:“你我夫妻已经如此熟悉,我的话就算没有说,你也明白的对吗?”他又微微叹了一口气,“一切小心。”
萧妃微微怔了怔,只觉得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说你我,他没有自称王爷,也没有叫她王妃。明明对于王爷的脾性已经了若指掌,可是她还是觉得心底那股温暖升起,“多谢夫君。”
尽管知道这是晋王临行前的笼络,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入了戏。没办法,谁让她爱他呢,哪怕是利用欺骗,哪怕是虚情假意,她也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从萧妃的院落出来,杨广才从怀中掏出了之前自冯静那里得来的黑布,他抖落开布巾,那些奄奄一息的萤火虫就四散飞入了夜色中,就着月光杨广微微打量这块黑布,触手软而光滑,是丝帛中的上品,这么薄的丝连他都很少见到,他微微蹙眉,将黑布高举,那月光便如水般投射上黑布,而令杨广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模糊却诡异的图腾就这么在月色的映衬下,忽然出现了。
杨广死死看着黑布中心的那个图腾,半晌,才蓦地将黑布死死地攥在了掌心中。
杨广闭上眼,可是那图腾却像仍在眼前般清晰。
黑布中心的图腾,是用黑色丝线精致绣上的一只三足乌,那三足乌姿态威严,脚踩银白巨蟒,口中还衔着一支梅花。
如果不是以月光为衬,谁会发现遗留在黑布上的点点银光竟然能汇聚成一只三足乌呢?这么精致的绣工,这样明显的图腾……原来和阿静走得很近的,那名来历不明的高公子竟然是高句丽人!对了,他姓高!
还有那梅花,杨广微微沉吟,那可历来是高句丽王室的象徵啊。
杨广将黑布重新放入怀中,举步前行,脑中却在想,这位神秘的高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江都呢?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等他停在今日新纳的王氏目前所在的院落时,他依然没有想出来答案。
杨广神色平淡的看着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院落。无论如何,王氏已经进了晋王府,他已经纳了她为侧妃,今夜他一定要留宿在此,否则得罪王家不说,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非议,尽管他心底真的没有丝毫喜气之感。
这种事对他来说早该是轻车熟路才是,但是此刻心里却有一股被人勉强的不悦之感,是因为那个人如今就住在这晋王府中吗?
他在心底劝慰自己,事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成败在此一举,多年都忍耐了下来,此刻不忍又能如何?更何况,今夜她跪在脚下承诺的誓言……此刻也该心满意足了。
杨广微微叹气,“阿静,本王不会负你,希望你来日也不会负本王。”
晋王和王家的联姻,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几乎很快,余下几位世家的当家人也明里暗里开始向晋王靠拢。
谁都知道在江南得罪了王家,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而如今,王家和晋王已成一家,自是谁都不能得罪了。
冯静在那夜之后再没有见过高隐,她觉得高隐应该已经离开江都了,可是他竟然都没有和她辞行就悄悄走了,一点都不像他的行事作风,难道是因为那夜她的拒绝?
确如冯静所猜,高隐已然离开了江都,可是有一件事却是她万万不会想到的,而且这件事对她的将来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影响。
在高隐计划离开江都的前一日,他收到了晋王送来的宴客贴,约见地点在以前他常和冯静喝酒的岳仙楼,只是这次他的酒友换作了晋王。
帖子写的很简单,但是除了帖子,他的覆眼黑布也裹在其间,而且布巾中央那隐秘的刺绣已被清晰的描成了红色。
高隐看了帖子半晌,又瞅了瞅掌心的黑布,然后欣然赴约。
他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可是没想到晋王却是单刀赴会,令他微感意外。
杨广斟满一杯酒,轻推到高隐面前,“想来高隐应该不是高公子的本名吧。”见高隐不说话,他又自斟了一杯饮下,“高公子是希望本王费些功夫去查呢,还是和本王交个朋友主动告知呢?”
高隐笑了笑,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自江都至高句丽,路途实在是太遥远了,在下身无长物,只有几个随从,怎么敢对抗晋王的千军万马?蒙殿下不弃,高淇峰愿交王爷这位朋友。”
“高淇峰?”杨广眉微挑看着他:“崇光将军高淇峰?”
见高淇峰点头,杨广才又道:“可是据本王所知,高将军在多年前就已离世了,难道不是吗?”
高淇峰反问:“那王爷是愿意相信流言呢,还是相信高某所说的话呢?”
“就算你真是高句丽的名将,本王也不惧,这里是江都,在这里本王才是主宰,所以想来高将军也不敢欺骗本王,不是吗?”
高淇峰大笑:“王爷如此胆魄,高某实在是佩服,高某敬王爷一杯。”
“高将军来江都所为何事呢?”
“是来治疗在下的眼疾。”
杨广忽然摇头一笑:“真的只是医治眼疾吗?”
“那王爷以为呢?”
杨广道:“据闻崇光将军用兵如神,虽是出身高句丽王室,可是带兵以来从无败绩,本王虽未谋面,可是心中着实很佩服,试想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将泄露自己身份的东西丢了呢?”
知道杨广指的是那块黑布,高淇峰也不想多做解释,他只是谦和道:“果然瞒不住王爷,其实高某此行最想见的人是王爷。”
“哦?”杨广道:“见本王所为何事?”
“既然王爷知道高某之死的消息,想必也听说了我高句丽前几年的内乱,那时高某的眼疾发作的厉害,只能诈死避世,不过今日能得遇王爷,想来高某重返故国的心愿就要达成了。”
杨广没有说话,只是又喝了一杯酒,才道:“高将军为什么认为本王会帮你?”
高淇峰忽然神秘一笑:“如果王爷帮了高某,那高某必是欠了王爷一个天大的人情难以偿还,而高某历来最怕欠人人情,所以高某也会帮王爷一个天大的忙来作为交换。”
“本王怎么不知,本王有天大的忙需要高将军来帮呢?”
高淇峰不以为意的勾了勾唇:“王爷可喜欢冯静吗?”
杨广持杯之手微顿,却听高淇峰道:“如果王爷不喜欢冯静的话,高某的恩情还真难还,不过王爷身份如此尊贵,想必不会说些虚言,欺瞒高某吧?”
杨广半晌才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如果王爷喜欢,高某有一计可令王爷得偿夙愿,如果王爷不喜欢,就当高某今日什么都未说,就此告辞。”
杨广打量他半晌,才冷冷道:“本王喜欢的人自有办法得到,何劳高将军费心?”
高淇峰不以为意,“如果王爷的法子真有效,怎么时至今日冯静心里的人却是梁廷玉,而非王爷呢?”
杨广闻言面色难看,他抿唇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