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圆踏步走了进去,坐在一旁石头上,和男子侧着身对视。
事情要开始说了,先深深叹了一口气来。
好像这蒙家的悲剧事与他有关似的,话头真要开始讲了,先得表现出一份情意。
方圆圆默不作声,内心却是被箍上了枷锁。
紧得不能呼吸。
“蒙瑜啊,那可是个漂亮的男子,还年轻的很啦。”他这样开头,然后将一条腿伸直,侧扬着身子,从裤子口袋抽出一包烟来,拿出一根,点上火。
方圆圆趁着这个空档,问出疑问,“你是他们家曾经的管家?”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迟疑的转过头来,“什么?……哦,不是,我以前住在那下头,几日前才搬上来的,官府给我薪水,养活我,让我来守着这栋别墅。”
方圆圆了然般点点头,静候下文。
她有此问,不过是因为想尽量确认事实的准确度。
“你怎么会猜我是他家管家?”他问。
方圆圆找出合理的疑惑,开口,“你现在住在这里,又对他家事情很了解。”
他嘴上挑着一根烟,又将那一整盒烟封好,把刚才收回的那条腿又伸了出去,将烟盒放回原处。
然后才将烟夹在两手指间,说道,“那确实,我一个人生活,一向无所事事,所以喜好打听旁人的事。”烟雾在清风的吹拂下,吹到了方圆圆那方,他见方圆圆有些蹙眉,便将烟头放在侧身,垂着手,烟雾不会影响到方圆圆了,他又开口,“我啊,别看一个孤寡老人,但是见过了人间各种开心的,伤心的,干净的,丑陋的事。我亲眼看见他们家大门敞开,媒体拥挤,警车喧闹,还有来看闲事的群众,密密麻麻一大群人,闹得轰轰烈烈。没两日,家中又都穿孝服,说来可怜,蒙瑜的死,清清静静,没有外人悼念。往日可不一样,一办聚会,盛装出席的人开着小车,多得数不胜数,接待都来不及,同样引人注目得很,短短几日,天翻地覆。一个天一个地。”
“人性总是趋向于好处,一旦发现无用,便即可弃之。或者装作什么不知道的样子,一直待在家中畏畏缩缩,最怕受难人突然找上门来,带来麻烦。”
他又深吸一口,便将最后的烟头在石头上碾灭。
烟头上最后的火星在突然的明亮后熄灭。
“我是早就参透这一切的,所以宁愿孤独的活着,总好过有一天被人辜负不是。”
蒙瑜死的……清清静静吗?
死得无声无息吗?
“要说清净,但也不是。”他冷笑出声,讽刺的说,“虽然家中无人拜访,但是报纸上可是占满了整个篇幅的呢,算不算一种补偿?哈哈,现今的人,要是有得这样一种补偿都算的上是幸运的了,你想想,好歹留在了青史上,几十年后,翻出这些成为古董的报纸,还能够在拿出来说道说道。”
“多数人能够被人说道一个月都是了不得的了,在前生都要做很多好事大事的。”
方圆圆抑制不住悲痛,泪水落了下来。
那男子怔怔的,“哎,你哭什么?要纸巾吗?我给你拿。”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回到一旁矮小的砖房里,一转身的功夫,他便将纸巾递给了方圆圆。
方圆圆抽出两张,低声道谢,然后擦干眼泪,又擤鼻涕,自我振作。
“真没想到你还哭了,哎,你恐怕是唯一一个对他们有点真心的人,可惜,来迟了……不过也不要放在心上。这种痛苦世间到处都是。并不是只此一件。一件事只要大众,便是小事情,今日哭了,明日还是要重新做人,你还活着不是。”
“何况每天有新生命的到来,总得有生命消失,能量守恒的原则倒是在什么地方上都行的通。”
他的安慰并不起作用。
怎么会是小事。
她的世界可不是一个地球那么大,她的世界小的很,就只装着这么几个人,这么几个地方而已。她拥有的东西少得很。
失去任何一样都是要命一般的痛楚。
怎么能当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请问,蒙瑜究竟怎么死的。”她想问个明明白白,既然是唯一一个对他们有些真心的人……
“车祸意外身亡啊。”那男子说道,然而语气相比讲其他事情时,甚是敷衍。
家家户户相继出事,蒙瑜什么时候不发生车祸,偏生在这个空档发生意外,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意外,都像是含有深意。
蓄意谋杀……
方圆圆握紧拳头,她,她会查清楚。
“真的吗?”
他突然贴过身子一些,小声说道,“其实我并不相信,哪有这种巧合,不合道理,十之八九……”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方圆圆如身临其境一般,如若真是这样……
蒙瑜此时像是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留恋不已,悲哀至极的眼睛。
“他的墓碑在何处?”
“就在东坪那一片墓地里,他没能入蒙家本有的那块地,因为那快地也已经充公,所以只能葬在东坪那边,也是可怜。”
死后还要流离失所?
方圆圆魂不守舍的站起来,连一句再见都不说,就走了。
那男子觉得情况不对,方圆圆背影寂寥,落寞,然而双手又握成石拳,他担心,上前关心,“你去哪?”
方圆圆根本不理会,甩掉来拉住她的手。
那男子默默看着方圆圆离开,嘴里嘟囔着,“罢了,各人各有命,管那么多做甚,伤了自己,也没人给照顾我,给我医疗费。”
嘴里叨叨着,将纸巾盒子拿回了砖房里。
方圆圆立马赶车到了东坪,四处打探,找到了那块墓地,千千万万的死人被葬在此地。蒙瑜或许并没那么孤单。
她询问管理者,管理者好心带她到了蒙瑜墓碑前。
然后便微微点头,离开。
什么话也没说。
方圆圆的绝望悲叹在眼底,那么清晰。
那方方银白色的石碑上有蒙瑜的照片。还是一张微笑风光的照片。
还是同方圆圆一起去拍的。
那时,他们最开心的时候,四处游玩,什么小事都可以干得很起劲,很乐意,很小的快乐,都因为对方在身边,对方的笑容而感受到很大的快乐。
这张照片正是玩时被人拦住,他举着一台摄像机到处招揽客人。
他说,“好一对模样俊俏漂亮的情侣,真是天生一对,怎么不留张照片,纪念一翻。”
方圆圆害羞不太乐意,蒙瑜解围,告诉他,“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哪里需要留张照片,用来纪念。”
纪念,要看不见,失去才需留下点什么用作纪念。
蒙瑜如是说。
然而抵不过摄像机叔叔的软磨硬泡,他已经将价钱少到了跟低下,或许被生活所迫,拍几张照片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小小的一笔钱而已,对于有些旁人意义大不相同。
于是他们拍了许多,拍着拍着就有了劲头。
还借着摄像机大叔的机子给对方拍照。
这一张便是如此得来的。
没想到不久的将来居然就出现在这里,一座石碑上。
天大的笑话。
方圆圆坐在一旁,用手静静的抚摸着这座冰冰凉凉的石碑。
泪水汩汩而下。
至今,方圆圆犹如做了一场噩梦。
她好想一直陪伴着他。
可是……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
她恋恋不舍的离开墓地,回到酒店,夜色已经变黑。
母亲在酒店大厅中来回踱步。
方圆圆整理了情绪,才走上前去,“母亲你怎么在这里等?”
母亲一脸委屈,“你说过我睡醒后你就会回来。”
“对不起,是我食言。”方圆圆说道。
蒙瑜,你对我也食言了。
母亲轻轻抚上方圆圆的脸颊,“女儿,你别哭,我没怪你,我只是担心你,我只有你了。”
方圆圆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没有等到母亲来问她发生何事,去了何处,方圆圆先一步告诉了母亲,“母亲,蒙瑜真的走了,我今日见到了他的墓碑,他化为了一抔黄土。我很难过,但是这种难过也是虚无缥缈的一阵一阵,我时不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一旦想起那些,我就难受,流眼泪。我大概是水做的,泪是怎么也流不完的了。”
母亲一旁默默的听着,“我的泪是早就流完的了,所以现在流不出来了。”
方圆圆好想问,我该怎么办?她以前就常常问,但是那些都是小事,无关紧要,总是能得到些答案的。
可是现在, 她不能问,没有人能给得了她答案,因为是一个无解题,除了自己走出来,别无他法。
她知道的。
“我们明日去租一个房子吧。我想留在鲁城,可好?”
她提到。
母亲依恋女儿,自然一切顺从。
第二日随意找了一家中介,租下了一套一居室。
比起曾经的房子,这里简直就是麻雀的小巢。
窄窄的三十几平米的房,不够过去家中浴室大小。
感觉转身就会撞到人。
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样在这样的麻雀房中度过的半辈子。
多么委屈。
方圆圆顿时泄气,可是比起无家可归,没有 住宿,有一个麻雀小家已经算是顶好的了。她们是落败的人家,怎么还能有更多的要求。
她们应该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