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是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吧？”
苏夫人又重复了一遍，苦涩地摇了摇头：“世人都说我善妒，差点逼死了文娘的孩子。可是，他们却是不知道，那日，我也是跪在将军府里的。我自然是痛恨那孩子，也怨恨你母亲的，可是我也是有孩子的，文娘又是我的妹妹，那样的关系我又如何狠得下心……”
苏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里：“其实，那日将军府的家医都被人控制起来了，根本就初步得门。”
什么？被控制了？舒念娇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夫人，一字一顿道：“是、谁、控、制、了、他、们？”
“……是苏将军啊，是他……他真是一个恶魔啊……”
石破天惊！舒念娇只觉得莫名的荒唐，这就是所谓的真相？她怎么可能相信这样的“真相”！
苏夫人苦笑了一声，一双眼睛淡淡地扫过舒念娇的脸，以一种完全不在意的口气说道：“你不相信吧？文娘也是这样想的吧？你看，你们都觉得我是坏人，你们都宁愿相信那些错事都是我犯下的，也不愿意去相信那个伪君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声恐怖的笑声从她的口里传出，苏夫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笑得那般恣意，仿佛这么多年郁结于心的重担都被卸下，浑身上下都畅快极了。最后，她甚至笑出了眼泪。
太夫人见她这样，想起那些往事，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泪。
舒念娇当场石化，呆若木鸡地看着苏夫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状若癫狂的人。饶是她强装镇定，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惊骇莫名。
这这这，不不会是已经疯了吧。听说疯子会袭击人的，恐怖如斯啊！还说母亲疯癫，我看是苏夫人魔怔了才对！
啊啊啊，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她会不会要对我动手啊，知道的事情越多死的越快。天啊，我还没学什么防身的招式呢。
啊啊啊啊，谁来救救我！
见她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太夫人终是开了口：“你就别吞吞吐吐了……”
笑声突然停止，苏夫人像是如梦初醒，看了看太夫人和舒念娇，突然情绪低落下来。
“祖母别急，听我慢慢道来。那日，我听说文娘来了，心里挣扎了一番，便决定帮一帮她，毕竟她手里的那位是苏将军的骨肉。我也不知道为何，苏浩穹突然回家，二话不说便让人将那家医捆了，关进了后院的库房里。还让人去前面说家医没空。我想，或许最后说出来的话可能会稍微好听一点，但是也仅止于此了。当时我就知道，我和文娘的一点情分怕是要到头了。”
“果然，那孩子去了。文娘也失了心智，便得疯疯癫癫，被父亲接到庄子上静养。我们杨家，本来好好的，却为了他一个，闹得家宅不宁。后来我们得到大梁的消息，就着手准备将你接回来的事情。等接到了你的时候，那保护你的女官已经身受重伤，交代了后世就去了。”
舒念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没有人知道我到了杨府吗？”
苏夫人苦涩一笑，我的姑奶奶，你是大梁的亡国公主，谁敢让别人知道。
“你的身份特殊，需要特别保密。我们也只敢将你送到一处较远的庄子上，只有几个人知道。我是偷偷地出来见你的，连苏浩穹都瞒着。文娘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混在马上上，她一见到你马上就安静下来，只说你是她的苏念娇。现在想来，你跟她还真是有缘呢。太夫人觉得你在文娘身边，她或许会好起来，便定下了一个偷梁换柱的计划。”
“你那时需要一个身份，我们便安排了一个可靠的人作为你的‘父亲’。带着我们留下的钱财，和你一起去投奔了一个远房的亲戚。那亲戚是一个孤老婆子，身边没有其他亲人，很快就将你们当做儿孙一样关照着。等到老人去了，你们就顺理成章地在老屋里住下。你们安顿好后，家中便悄悄将文娘送到那里。”
知道自己的身份得来居然费了这么多波折，舒念娇也是满心感慨，对杨府的感觉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她一直以为杨府只是将她当做了不受欢迎的人，却没想到，就连最是冷淡的大姨母，都曾经为了她她而奔波过。或许杨府的人就是这样，面上很冷淡，心里却是热的。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想起那个女官，还有曾经照顾过她的‘父亲’，她的心里更是感慨，忍不住问道：“大姨母，那位女官，和那个‘父亲’是什么身份？”
“女官和你那位名义上的‘父亲’都是我们的老家人。他们的父亲是我们家那处庄子的管家，姓舒。他们如今都故去了。”
舒念娇点头：“我记下了，他们都是对我有恩的人，将来我一定要去他们的坟头上拜拜。”
苏夫人宽慰地笑笑：“如此便很好。我下面说的，或许会更让你惊心，请你一定要做好心里准备，回头将我的话牢牢地记载心里。”
舒念娇见她的面色凝重，乖顺地点了点头：“好的，请大姨母指教。”
“自打你们回京，我也让人打探过了，你母亲如今已经正常了，我便也放心了。当年的事情，我没有跟她解释，是因为我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但是，苏浩穹看起来又要行动起来了。那日，我看他在马车里见到你们母女，就很失态。他这么多年一直都记挂着你母亲，如今一定是忍不住了。”
当年不得以舍弃的爱人，如今还带着一个肖似她的女儿，如何让人不动心？
“他跟我说，会来杨府提亲，要风风光光地将你母亲娶回家。”苏夫人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这次，我是拦不住了，你们看着办吧。”
什么叫我们看着办，舒念娇简直要噎死了。喂喂喂，那位是你的夫君吧，没见过你这么心大的好吧。
太夫人见舒念娇崩溃的样子，温升宽慰道：“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你可有要问的。”
舒念娇凝神陈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心里过了一遍，点头道：“我有些疑问。首先，既然苏将军与我母亲是两情相悦，那为何他会娶了大姨母？”
苏夫人的脸一白，忍住心里的不甘道：“他自然不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当时有陛下的圣旨在，他不敢违抗圣命，只能将错就错，娶我过门。”
“原来是个陈世美。”舒念娇不谢地在心里哼了一句。
苏夫人接着说：“其实，我与苏浩穹只是面子上的夫妻。他这人野心极大，为了权利什么都能牺牲。”
舒念娇忍不住问道：“你和母亲是姐妹，就算是嫡庶有别，杨府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的啊。为何他后来那么不近人情，就连家医都不借给母亲。总觉得他这么做不值，还折损了一个孩子。”
苏夫人摇了摇头：“我刚刚也说了，他的野心很大，为了权利什么都能丢弃的。我一直在想，为何皇帝会突然下旨赐婚，为何他会将禁止家医给那孩子看病。这些事情一直困扰着我，我也是突然明白过来，能让他舍弃爱人，舍弃孩子，甚至为此成为孤家寡人的，只有权利。所以，苏浩穹有所图谋，那到底是图谋什么，让他放弃了那么多。我想，他或许早就是陛下的人。”
苏夫人定定地看着舒念娇，缓缓地说出下面的话：“当时父亲在朝糖上顺风顺水，杨府的权势也慢慢地大了起来。陛下既想要父亲成为肱骨，又忌惮杨府做大，会威胁皇权，便让苏浩穹通过联姻打入了杨府，慢慢地将杨府分化。他明明喜欢文娘，却为了挑起姐妹不和，娶了我为妻，让我们反目。尔后，又为了让姐妹彻底失和，便故意在那种时候落井下石。让文娘彻底恨上我。当今陛下多疑，苏浩穹手里有军队，陛下又怕他权势太大，便让我父亲致仕。而今，我们只能彻底依靠他了。”
“他虽然是我的丈夫，心里却没有一刻不想着让我倒霉，你说可悲不可悲。哈哈，这简直是可恨啊，他居然已经等不及了，嫌着我碍眼，要将我踢开了。真是，我谋划了这么多……真是不甘心啊……”
谋划？舒念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大姨母，见她脸上憔悴，一脸病容，看不出在谋划着什么的样子。
苏夫人突然站起身，款步走到舒念娇的身边，拉起她的手道：“我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你凤命加身，将来是有大作为的。你是我们杨家的希望。我们是没办法去摆脱苏浩穹了，但是只要你能登上那个位置，我们就能摆脱这种噩梦。”
只要我能登上那个位置，就能让杨府摆脱苏浩穹吗？舒念娇在心里也默读了一遍，马上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大姨母，问我不打算加入你的谋划。我马上要成亲了，不想搀和这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大姨母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去和苏将军斗吧。”
苏夫人的手像是触电般地松开，凹陷的眼睛绝望地看着舒念娇：“你以为我不愿意吗？我不是不愿，是不能啊……我的身体不能……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舒念娇一下子就愣住了，难怪苏夫人看起来消瘦得厉害，原来身体有恙吗？撑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难道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吗？
“啊啊啊！为什么天不遂人愿！”苏夫人昂着头，挺直了脊背，低低地吼了一声，双眼赤红。
“我明白的太晚了。他一直在我的饭食里动手脚。他很狡诈，放的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而且药效很慢，长期服用毒性才会爆发。最近半年我消瘦的厉害，才秘密地让箫神医给我把脉，这才发现了中毒了。只可惜，现在中毒太深，已经没办法了，最多只能撑几个月。”
舒念娇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怜悯之色，可是她依然摇了摇头：“对不起，大姨母，我还是不能帮助你。”她不想蹚这趟浑水，现在她只想能顺利成亲，将来将母亲一起带走。至于凤命，呵呵，她可不稀罕。
苏夫人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她明明已经说了那么多了，为何舒念娇还是不愿意帮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地握紧，手心都被掐烂了也没有知觉。
她默默地转过身，用疲惫的声音说：“你走吧，关于你的身世我已经说了。”
舒念娇闻言站起身，对着苏夫人和太夫人行了一礼，告辞道：“多谢太姥姥和大姨母将实情告知我，感激不尽。”
说完便朝着门口走去。
“最后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身后幽幽地传来一句话，舒念娇的脚步一顿，转身看了看苏夫人，不由自主地答应道：“好。”
苏夫人依然还是那样站着，嘴唇噏动：“请你尽量劝劝你母亲，不要答应。”
“好。”舒念娇最后答应，躬身行礼后，便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
“你太性急了。”太夫人的话里隐隐地带着责备。
苏夫人无奈地闭眼：“我也没法子，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居然想将我儿子送到陛下面前，让他作一个暗探。这怎么可能。我一个人毁了就算了，怎么可能再拉上我儿子……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赶紧掏出白色巾帕擦了擦嘴角。收起的时候无意间瞟见一抹鲜红。
太夫人不无担心地问：“你的病已经那么厉害了吗？”
苏夫人点点头：“是的，已经时日无多了。所以我才这么积极地在寻找退路啊。”
“可是，舒念娇不会答应的。”太夫人叹了一口气。
苏夫人却轻轻地摇头：“不，她会答应的。”她天生凤命，这是多少人都惦记的事情。她以为自己不稀罕就不稀罕了吗？可笑，皇家怎么可能让她与储君以外的人成亲。
有苏浩穹在杨府的眼线，这样的惊天大密文恐怕早就已经传递给宫里了吧。
苏夫人眯了眯眼，反正当下杨氏不会进将军府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