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明帝将承恩公和苏浩穹都留下,跟二人说了一会儿关于战略安排,包括在沿途招揽流民为后备军,在沿路个州府张贴安抚政策。苏浩穹总领军务,承恩公负责监督和安抚流民,在后方开垦屯田。
对此安排,二人都很满意,承恩公掌握了军政大权,且所管辖的多是民生相关,有利于收拢人心,再赞成不过。
苏浩穹则关注在军权上,只要他能回到北疆,与旧日的部下的关系便可重新接上。正中下怀。
布置好后,明帝对二人道:“回家好生安排一下,家中子弟有要历练的,也可以戴上。切记要管好了。”
二人均答应“是”。
明帝又言:“明日可去太子东宫看看二位娘娘。”
苏浩穹心里一动,俯身下拜:“谢主隆恩。臣这两日要整顿军务,没时间进宫。希望可以由老丈人和犬子进宫看一看。”
“准。”
第二日,杨怙和苏锦言穿戴整齐,大清早便进宫,在东宫外殿等待。正襟危坐间,听见富贵在门口宣:“娘娘来了。”
二人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迎到门口下跪觐见。
舒念娇一把扶住杨怙,温声道:“外祖父不必拘礼。”
说着便引二人入座。
杨怙见她如今雍容大方,心里想起白云道长的话,一时感慨,这样的人,不论在哪里,都是能活出精彩的。他顺便瞟了一眼苏锦言,当年青涩的少年经过沙场历练,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舒念娇问起家中的状况:“不知太姥姥如今可好?还有,大姨母怎么样了?”
杨怙笑道:“老祖宗身体硬朗着,就是老念叨你。你大姨母早些时候,也被我接回家了,如今身子也调养得有了一些起色。”
舒念娇闻言,颔首道:“这就好,听说家中安好,我便放心了。”
苏锦言看了看四周,见一位宫女格外眼熟,那圆脸,那壮硕的身材,还有笑得弯弯的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
富贵见他看着自己,笑着对他张了张嘴。
说着还笔画了一下。
苏锦言跟着她的口型动了动唇,口中吐出三个字——“撞飞了!”。
撞飞了?苏锦言的眉毛挑了挑。啊,原来是她,那个从天而降的胖丫头!当日杨府门口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身子也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舒念娇察觉到他的表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紧言,这是不舒服吗?可是有些冷了?”
杨怙也看过来,见他额上的冷汗,疑惑道:“怎么还冒汗了,有这么热吗?”
苏锦言内心在咆哮:能不能把这胖丫头搞走,这样看着我真的好难受啊。感觉内心遭到了一万点暴击好不好。
舒念娇见他神情紧张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因为要远征所以会紧张,决定安慰一下。便对着富贵和周嬷嬷丢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当即就领着众人下去,还亲自守住大门。
“紧言,这次远征不必太在意。苏将军一定会好生安排,你只要跟着他就好。”
苏锦言见胖丫头已经下去,心里轻松不少,开始变得应付自如,赶紧回答:“是,多谢娘娘挂念。”
杨怙也拍了拍他的肩:“你爹不会害你的,放心好了。军事上的,听你爹的安排。不要冒进,也不要贪生怕死。”
苏锦言乖乖答应着:“多谢外祖父教诲,孙儿记下了。”
杨怙又对舒念娇道:“娘娘,子嗣的事情,您不用担心。只要您身体健康,以后的福气长着呢。”
舒念娇笑:“外祖父说的是,我想得开。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横竖老人家是一片好心,当初二人定下用花生过敏来瞒天过海,就料想过有这一天。杨怙也是好心提点一下,这份心,舒念娇记下了。
说了不多时,杨怙二人便起身告辞,舒念娇也挽留了一番,二人坚持要走,便作罢。舒念娇送至门口,正好见到承恩公,遥遥地施了一礼,便返身回去。
承恩公见她没有不悦,对这位太子妃的人品才放心了些。
本来,他家女儿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允诺过作儿女亲家。
可后来出了个凤命的传闻,连白云道长都搀和在里面,推波助澜之下,一个没有身份的野丫头居然飞上枝头变凤凰。尹清屏身份比她精贵,却只能为侧妃。
作为父亲,他还有些担心,怕太子妃是粗鄙之人,女儿在她手下会吃苦头。
如今,一切都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皇长孙也生下了,女儿也好好的,他这才放了心。
如今他又能重新回到权力中心,不得不说,这太子妃是福星啊。
*****
征北军于十天后出发,承恩公戴上了儿子尹清明,苏浩穹也戴上了苏锦言,一万精兵蓄势待发,朝着北疆而去。路上百姓纷纷在路边围观,口中传颂着征北军的威严。
等到了云中郡,便径直在城中安顿。在城中和附近的州县里散发征北檄文,号召百姓不要忘记国耻,年老还有体力的,就在附近屯田,补给粮草。青壮年身体合格的,鼓励参军,进行军事训练,以期待将来可以收复失地,将蛮子赶出华国。
百姓听说了征北军的威严,都纷纷来到云中郡,要求进城。守关一边放人进来,一边向上禀告。承恩公听说了很高兴,这正是收拢人心的好时候。他下令,在城郊设立粥棚,衣食无着的百姓可以领官府的救济。
苏浩穹此时已经带上一半人马,继续北上,在旧时的指挥中心召见各位旧部。
不过是两年没见,部将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哪里还有当年的意气风发。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的斗志呢!”苏浩穹气不打一处来。
“将军,蛮子太厉害了,我们的人马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一个部将道。
“是啊,将军,你不在的日子,北疆越来越被朝廷忽略。这里都快成了罪犯们流放的地方。”另一个部将补充道。
“是啊,而且我们的军权已经被文臣瓜分了。所有军事行动都要监军的同意。如果不讨好监军,他们就会在圣上面前诋毁我们。我们连守将都被他们换了一批了。”又有一个部将站了出来。
有个部将眼圈都红了:“将军,我听说两个失去城郭的将军家人都被处死了。可是,这哪里是他们的错啊,都是那些监军主张逃跑,若是跟这伙人拗着来,他们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啊……可是后果又要我们这些部将来承受,这不是逼着人造反吗!”
……
苏浩穹静静地听着,心里也是怒火中烧,一巴掌拍在桌上,吼道:“将那两个监军拉过来!”
众人见将军发怒了,都瞪了那说话的部将一眼,赶紧上来宽慰:“不可啊,这些监军是陛下钦定的,不经过陛下的准许谁也不能动。”
“钦定的?”苏浩穹冷哼一声,这不过是皇帝对他不信任,才弄出了这么个幺蛾子,“一切有我,不要多说了!”
不就,那两个监军就被带来,二人都是战战兢兢,见到苏浩穹马上就被他的气势所震撼。此时的他浑身煞气,看起来像个地狱使者。
“大人饶命,将军饶命!”
二人扑通一下就跪下,磕头如捣蒜。
“这样目无法纪,贪生怕死之辈,触犯军法,遗祸万年,还是拉下去,斩了吧!”
二人被人拉下去,在刑台上被处决。一时人心大块。
“今日之事,也是给各位监军一个警告!若是放任手中的权力,做出不利于国家不利于人民之事,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如今,情势危急,容不得首鼠两端,所有人必须一条心。”
“我们的后方就是京城,如今华国已经退无可退。这两位因为贪生怕死目无军纪,故此被军法处决,以儆效尤。请各位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收复失地,还我河山!”
其他人见主帅态度坚决,也被激起了斗志。纷纷喊着“收复失地,还我河山!”
一声声吼叫冲上云霄,许久以来的消沉被一扫而空。见此刻万众一心,苏浩穹心情大好,继续勉励了几句。
又带着不下去了军师帐,讨论了一下作战部署,随后便让他们下去,回到各自的地盘各自为营,做好长期准备。
这下总算是有点样子了。
“将军,不好了,云中郡告急!”
亲兵李四突然闯了进来。
“什么?”苏浩穹大吃一惊,云中郡不是在后方,还留着一半的精兵给了承恩公。
这会子告急?是在闹什么?
*****
“军师,这是华国来的消息。”
李威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将一封信函交给谢子玉。
华国来的?谢子玉好奇地打开了信函,见里面一行小字——承恩公云中郡被围,形势危急。
谢子玉哼了一声,这个承恩公还真是会添乱啊。
谢子玉已经在西北军里待了一年有余了。京城也经历了一次大地震。
自从上次三皇子要联络他,后面又牵扯出了某个京城权贵勾结西北军,企图发动政|变,让陈元帝对几个儿子更加不放心。
那个被谢子玉控制起来的将领后来被送到了大理寺,可人家后牙槽里藏着毒药,趁人不备就咬破了毒药自尽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后来谢子玉暗中联络过三皇子,他坚持说自己不知情,可那人明明白白说过“三皇子误我!”,他又没办法解释。
陈元帝从此便对三皇子失去了耐心,将他封为闽王,早早地打发去了封地。
对于剩下的几个皇子,陈元帝也是心有余悸,谁能保证他们跟这件事没有绝对的关系呢。但是他有自己的计划,只要能牢牢地将军队掌握在手里,就不会有差错。
所以,鬼面在他的授意下进入了各个军营。在最精锐的西北军里,谢子玉坐镇其中,成为军师帐里的一个军师,所有的军事行动他都能第一时间掌握。
另一方面,他还暗中收集其他鬼面送来的消息。在西北军里他一直在暗中查访京中渗透在军队里的力量,可一年来什么线索都没有。而且,在三皇子就藩后,西北军明显是消停了。
这让谢子玉不禁怀疑,或许那件事真的是三皇子在捣鬼。不过既然三皇子已经去了封地,那这件事还是尘埃落地的好。
就在他清闲下来的这段日子,从华国过来的消息就源源不断地飘到他面前。当他听说承恩公居然在云中郡招揽流民,在城中设立粥棚,他就哑然失笑,这分明是引狼入室啊。
果然,这才半个月,那些流民就开始闹事,竟然将官府围住,要求开仓放粮。这样的事情也就是承恩公才做得出啊。这哪里是招揽人心的时候,明明是可以疏散百姓,在附近的城郭里安顿好,却偏偏将人留在云中郡,这下难以收拾了吧!
*****
承恩公现下也是焦头烂额,他原以为流民只要施之以利,就能驱使。不是说小民好利吗,怎么看起来完全不是之前的温顺样子。
他偷偷地看了看围在府衙外的流民,暗暗叹了口气。
这都三天了!他们到底要怎样?!
承恩公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当初就按照苏浩穹的安排,将流民疏散,也不会节外生枝了。
谁知道这些流民,当初来的时候感恩戴德,一个个嘴里喊你“菩萨心肠”。可等到官仓快撑不住了,贴出要停止赈济的消息,他们就不干了,一个个拿起锄头就是暴徒。
这些暴民将云中郡守府围了水泄不通,根本就没法子送出消息。看来,这府衙的人都要被围困死了。
天啊,难道真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我外孙才刚出生,我还那么多好日子没过呢!
吴言看了看承恩公披头散发一副癫狂的样子,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作为守军在云中郡过的好好地。偏偏这位大官过来了。
你非要开城门,放流民进来。吴言劝阻了好几次,就是不听。吴言也没办法,开就开吧。
你又要设立粥棚,吴言又劝阻。这位大官又说了:“这是好事,有利于归拢民心。”
是你要拉拢民心吧,别以为人家看不出,这就是沽名钓誉。只不过,这位运气不好,玩砸了,将自己都给困住了。
吴言很无奈:这位一定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
他原本叫无言,在山上修行。师兄弟十几个,他最先下山,来了这么个鬼地方,负责传递消息。后来他年纪渐长,就娶了妻。一定是因为破了色戒,才有这么一劫。
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将自己搭进去啊。
“咦?那是什么?”院墙上的守兵看了看远处的尘头,不解地问。
吴言闻言,精神一震,赶紧爬上墙头,看了看远处,果然一片尘土飞扬,看起来人马不少。再听一听那马蹄声,似乎有上万匹马在奔腾。
“大人,那是战马!有一万匹!”
吴言麻溜地对着下面喊了一声,还故意说得大声了一些,好让外面的流民能知难而退。
这招果然奏效,下面的流民议论纷纷。
“是谁报信的?”
“不知道,这才几天,不会那么快吧?”
“小猴子,你爬到那棵树上看看。”
“对对,说不定是里面的人在诈我们呢。”
一个少年麻溜地爬上了远处的一棵树,抱着树干尽力远眺。这一看不要紧,只见远处的荒野那边有一支军队正朝着这边赶来。看那尘头,至多二十多里。
那旗兵打出了旗帜,上面画着一支豹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军队。
“豹子?”一个长者脸色一变,“那不是蛮子的右贤王的王旗吗?”
蛮子的右贤王?众人脸色一变,那不是蛮子的老王的弟弟吗!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快跑啊”,众人也顾不得围困府衙了,要是落在蛮子的手里,比陷入地狱还吓人。就算是流民也知道跟性命比起来,吃饱肚子是可以稍微让步的。
众人赶紧四散逃开了。
“他们走了!”
吴言高兴地对着下面喊了一声。
“退了?”承恩公一时间百感交集,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散了!”
“是哪路人马来解围的?”
“是是……”吴言看了一眼远近,心里一沉,这怎么可能呢。
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是蛮子的右贤王,人数一万人,只剩下十几里了。”
什么!蛮子来了!承恩公只觉得刚刚还幸福的像在天堂里,此刻立刻就堕入了地狱。
“他们怎么过来的?不是有苏浩穹在前线阻挡的吗?”承恩公有些不相信地重复了一遍,“这不可能,我们就这么葬身在这里吗?”
*****
尹清屏从噩梦里惊醒,半夜里坐起身,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黑暗深处。
自从父亲出征,她都睡不安稳,总是梦见父亲在北疆遇到袭击。父亲走了半个月了,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这让她很不安。
虽然陛下说他是老将,可尹清屏和承恩公府的人都知道,承恩公当年是侥幸遇到举城投降,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好几座城池,才混到了军功。
在武将的行列里,他的武力值就是个渣渣啊!怎么想都觉得此行危险啊。
第二日,给舒念娇请安的时候,尹清屏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舒念娇静静地听她说完,笑着宽慰道:“既然没有消息,就不要乱想。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尹清屏低头称是,心里仍是惴惴不安。
舒念娇见她这样,无奈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那我们不妨去白云观请白云道长给你算一算吧。”
白云观?尹清屏倒是听过白云道长的盛名,也听过不少他的传说,可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如今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只能试试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