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道长正在清修,不能进去!”
小道童伸开双臂,拦在道观门口,警惕地看着来人。小道童目光敏锐,察觉出左边那位头上缠绕着挥之不去的郁气。
难道是离殇?
尹清屏见小道童直直地看着自己,心里发虚,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我只是求道长解惑的,能不能在道长方便的时候,让我进去一下。”
道童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师父说了,他最近不能出关。若是有人要问起北疆的事情,他让我代为转告,北疆煞气重。他夜观星象,发现将星暗淡,应该是在历劫。此行九死一生,至于结果会怎样,那就要看造化了。”
“什么?”尹清屏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脑中只剩下那句“九死一生”,不断在重复。
舒念娇见她身子摇摇晃晃,像是失去了重心一样往后仰下去。她赶紧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一捞,将人拉入自己这边。
尹清屏顺势靠在舒念娇的肩上。
“我爹他……”尹清屏两行泪下,哽咽道,“还有我哥哥……两条人命……”
舒念娇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赶紧给富贵丢了一个眼色,让她将人背起,护送回东宫。自己则是客气地跟小道童道了声谢:“多谢道长解惑,不知可有办法化解?”
道童摇头道:“师父不是已经说了吗,全看造化。不过,既然是将星暗淡,而不是陨落,说明还有转机。”
舒念娇点头:“多谢道长。”说罢就转身离开。
当夜,舒念娇让富贵拿着她的令牌回了一趟杨府,只道是家中的太姥姥身体有恙,回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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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有一支蛮子借道陈国,从两国边境突围进入云中城了。”
李四冲入军帐里,急吼吼地将情报呈送给苏浩穹。军帐里其他的将领一听这话脸都绿了,齐刷刷地看着苏浩穹。
“什么?这怎么可能?”苏浩穹手一抖,差点没拿住。李四递给他的是一件写着血字的布条,上面的红色触目惊心。
苏浩穹将布条拿在手中只觉得有千斤重。他匆匆一瞥,差点惊得叫出声来。
借道陈国?从后方突袭?精兵葬身火海?云中郡被一举拿下?五万青壮全被掳走?
越往后看,一颗心就越沉重,当他看到最后一句——“承恩公生死未卜”的时候,简直要破口大骂!
这都是些什么事!
当初是怎么千叮咛万嘱咐的!
安抚流民?!
就近安排屯田?!
招募青壮年入伍?!
这承恩公有哪句做到了?!除了施粥还做了些什么?就这样把好端端的一个云中郡给拱手让人。好端端的一个大后方就这样成了敌人的领地!天啊,如今这不是腹背受敌吗?
苏浩穹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老血被他硬生生给吞下去了。如今情势不容乐观,他更不能表现出慌乱的样子。否则军心一下子就散了。
“李四,这情报是谁传递出来的?”
苏浩穹强自镇定,问起李四来。他记得云中郡的斥候前几日刚来过,他还让人领着几百人去解围。他们应该是还在路上才对,
如果不是云中郡的斥候,那这次的情报就很可疑了。
“将军,这情报是云中郡的守将冒死传递出来的。他叫吴言,是从西北军转到地方的,如今在云中郡做校尉。右贤王入城的时候,他将血书写在衣服上,让他的小儿穿上带出来的。”
“此人可信吗?”苏浩穹谨慎地问道。
李四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缜密,在这么紧急的时候,还能记得有条不紊地查问起情报的来源,果真是沙场老将。
“将军放心,此人是老西北军的,表现一直很好。他还与苏偏将是伙伴,为人老成做事稳妥。”
说着看了眼苏锦言的方向。苏浩穹也跟着看了看苏锦言。
苏锦言站出来,拱手道:“儿……末将和这位吴校尉曾经在新兵营是伙伴,可以保证他的人品。如今他让妻儿随着流民一起出来,就是为了将家人托付给国家和同僚。如今他已经没有牵挂,应该是心存死志。这样忠君爱国的人,应该是可信的。”
苏浩穹颔首,有个想法立刻就跳入脑中,思绪渐渐清洗起来,让他不得不为此去安排。
“马甲,你带着一百人易容成老弱病残的样子,尽量混进云中城去看看,若是能找到承恩公和尹公子,就将人带回来。若是不能混进去,就算了,不必勉强。尽量保存实力。”
“是!末将遵命!”马甲拱手道,“敢问将军,若是承恩公已经投敌卖国了,末将该如何处置?”
“杀无赦!”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苏锦言看了看父亲,黑色的眼眸深沉,在酝酿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这是要下杀手了吗?”苏锦言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出了军帐后,他立刻马不停蹄地找到吴言的妻儿,对着二人做出了一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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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公?”吴言悄悄问道。
“我在呢……”
身后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作答声。吴言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他们此时正在城市的排水沟里摸索着前进。这条排水沟的入口的上方就是一个接头点,通常他的下家都是从那个入口出来,取走情报,再沿着地道摸索,找到城市的地下排水沟,偷偷离开云中郡。
若不是如今情况紧急,他也不会暴露这条地道。他也可以一个人悄悄离开,可是良心上总是过不去。只好将所有人都带走了。
他们从府库里取出一些旧衣服换上,打扮成普通人的样子,再放火烧了郡守府,最后才从地道逃走。
所以,蛮子们还以为所有人都葬身火海,等一场大火过后,所有人都已经转移了。
“承恩公,前面就是出口了。”吴言给承恩公打气。
“哦,太好了,我快要被这恶心的气味给熏死了。”承恩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就有些洁癖,下来前已经把鼻子给堵住了,免得自己晕过去。可是,身上和手上的滑腻的触感还是让他的胃里忍不住翻滚。如今,他甚至觉得连肺里都是浊气。
“父亲,请加把劲,我们就要解脱了,只要沿着驿道找到苏将军,就能有活路。”尹清明的内心忍不住涌起一丝希望。
吴言无奈地笑了笑,这两位还不知道出口的情形呢。唉,还是先别说了,就让他们先高兴一会儿再说吧。
一刻钟后。
“啊啊啊啊啊!这是哪……”尹清明呛了一口水,使劲地将头露出水面,接着说,“哪里?”
“排水沟都是连着河流的,所以这是云中郡外的一条河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我不会水啊!”
吴言无奈地看了看身后的父子俩,居然两个都是旱鸭子,难道你们贵族都不用学游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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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驾!驾!”一匹骏马奔驰在驿道上,将一封白色的战报传递到了京城,呈送到明帝的御书房里。
“什么?”明帝一把将军报拍在御座的扶手上,嘴里恨恨地说道,“怎么搞得。云中郡失陷,承恩公生死未卜!这么多精兵良将是干什么的!”
他说着将战报扔给李相和云相二人。
二人看过发现,这封军报是苏浩穹亲笔所写,上面详细写了他在北疆前线所作的安排,以及承恩公在云中郡的作为。没想到堂堂的承恩公,居然为了沽名钓誉,将所有的流民都留在云中郡,直接导致了流民的围攻,以至于在与流民的对峙中损兵折将。
苏浩穹派兵去援救,谁知还没来得及感到,就发现蛮子的右贤王带着精兵已经占领的云中郡。郡守府在一场大火中化为乌有,承恩公生死未卜!
二人对看一眼,都是心里一沉。
“陛下,既然蛮子能突然出现在云中郡,应该是已经和陈国达成了某种协议,故而能够借道陈国。可是,他们能摸清承恩公的位置,说明他们早前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行程。这就说明……”李相慎重地说道,“京城或许有他们的内应。”
云相心里一沉,脸色苍白。
明帝瞥了他一眼,问:“云相,你怎么看?”
云相摇了摇头:“陛下,如今事已至此,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们该将精力集中在承恩公的身上。”
明帝点头:“爱卿怎么看?”
“就算承恩公大难不死,如今也处境危险。此时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他,若是被蛮子们提前找到,就会拿来威胁朝廷。毕竟承恩公是皇亲国戚,事关国家脸面。”
李相连忙反对:“不可,如今承恩公正身处险境,多拖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在蛮子前面找到承恩公,稳定军心。”
云相冷哼一声:“李相真是宅心仁厚啊,那你可想过,若是蛮子在我们的人后面盯着,只要承恩公一露面,就将承恩公掳走,我们又该如何?”
“这……”李相一时气结。
明帝摆摆手:“二位不必说了,这件事朕已经有了决断。承恩公父子已经在郡守府殉难了,特赐谥号‘忠勇’。”
李相颓然地垂下了手臂,这表示陛下已经放弃了承恩公父子了。以后,就算是他们出现在人前,华国也不会承认他们的身份。因为,天子说他们是死人,就必须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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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承恩公殁了!”皇后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楠楠地说,“这不可能,兄长向来运气很好,怎么可能就这么殁了!”
皇帝宽慰道:“或许是运气早些时候已经用完了吧。你莫要伤心了,保重身体要紧。”
对于承恩公的事情,他也不无愧疚。至少,在他的有生之年,承恩公再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前了。
原本他的算盘打得很好,用承恩公来压制苏浩穹,顺便让两派的后戚能内斗一下,给太子留下一个清明的局面。
谁知,承恩公太急功近利,将好好的一手牌给打废了。
“咳咳咳!”皇后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她慌忙别过脸,用帕子捂住口鼻,狠狠地咳嗽起来。
明帝忙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帮着她顺气。这一顺才知道,原来皇后的身子已经这么单薄了。甚至连抚在她脊背上的手都有被硌到。
“皇后……进来销售了不少啊……”明帝的声音有些苦涩。
这位陪伴了他十几年的人,当年可是个丰腴的人啊。
“陛下,我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已经老了……”皇后苦笑了一声,悄悄地收起掩在唇边的帕子。
明帝一把将帕子从她的手中夺下,匆匆瞟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帕子上居然留下了斑斑血迹。
“皇后,你这是……怎么了?”
皇后摇了摇头:“我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可我不能倒,我还有勇儿,他不能废了。”
皇后语无伦次地说着:“我这一生,也算是没有遗憾了。能得你这么多年的爱护,能有勇儿这么孝顺的儿子,还能有懂事的儿媳妇,多少人都盼不来的好日子,就这样被我给占了。”
“多少人盼着我死去,可我偏偏活过了那么多年,让她们郁闷死。可是,我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再也扛不住了。我唯一能作的,就是拼我最后的努力,再送勇儿一程,让他能无忧。只要我在,就没人能动得了他。可是,万一我哪天去了,陛下……”
皇后深情地看了一眼明帝:“求陛下保护我儿一程。”
明帝还是第一次听见皇后跟他说出“求”这个字,一时也很感慨。柳勇也是他的儿子,这孩子当年小时候有多聪慧,他是知道的。
只是可恨这后宫的倾轧,毁了他的一生。
“放心,皇后,我不会废了他的太子。只要我在,太子就是立嫡立长的。”
皇后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血色。
她早先就从太监总管那里知道了承恩公的事情,自然知道皇帝的用心。如今,她故意在明帝面前做了一场戏,让心存愧疚的他能答应不废太子。
天家无夫妻,天家无父子。只有无情和无穷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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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公,我们该怎么办!”吴言看着城门上张贴的告示,心急如焚。
这才几天的工夫,到处都张贴了皇榜,说承恩公已经为国捐躯。
若是今上金口玉言,那承恩公就算是没死也只能‘死’了。
“哼,一定是苏浩穹搞的鬼!”承恩公哼了一声,愤愤道,“走,去驿站!我就不信,我们不能回到京城!只要我们回去了,今上就知道苏浩穹作的那些好事。”
吴言觉得他的话虽然有那么些道理,但是听起来却很冒险,似乎在哪里潜伏着什么危险。
“承恩公,我们要不要再从长计议一下?”吴言劝解道。
“不用了,我们这就走!”
承恩公已经听不进去,迈开大步就往驿道上赶。尹清明也赶紧跟上,剩下的侍卫也分成几个队伍,作流民状跟在后面。
吴言叹了一声,也只好跟上。这件事怎么觉得有些不太靠谱呢?
事实证明吴言的担忧是无比正确的。
当他们赶到最近的一个驿站,驿官听他们自称是承恩公一行人,根本就不敢相信,让他们在附近休息,根本就不让进驿站。说是要等上官的回复才敢做主。
众人只能忧心忡忡地在外边顶着烈日,惴惴不安地等待回复。
半个时辰后,骑着马的驿官回来了,带给众人一个不好的消息。
“郡守说了,承恩公已经为国捐躯,所有冒名顶替的,都格杀勿论。”
“你!居然敢说我是冒名顶替的!看我回去不参你一本!”
承恩公听有人说他是假冒的,愤愤不平地站出来顶了回去。
那个驿官也是有恃无恐,哼了一声道:“我怕你没这个机会了。众位若是想借着承恩公的名号做坏事,我奉劝各位还是歇了这份心,啊……”
不知从哪里射过来的一支冷箭,正中了驿官的眉心。驿官应声倒地,那席话居然就这样成了他的遗言。
“什么人!”尹清明当即大喝一声,跳出来护在承恩公的身前。
恰好此时,近处突然出现了烟尘,一伙人突然从路边冲出来。他们均是身骑白马,头上带着面具,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白,看起来煞气极重。
“这些是什么人?”
承恩公已经觉得肝胆俱裂,脑子里全是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偏偏此时,这些人纷纷拿起手中的弩箭,对准了承恩公。
一时间箭如雨下,护卫在外层的精兵一下子就倒下了十几个。
弩箭!吴言赶紧大声喊道:“他们手里的是弩箭,大家赶紧撤退,找个地方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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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承恩公“殒身”的消息传遍京城后,皇后就因为受不住打击,一下子病倒了。承恩公府也是暮气沉沉,如今偌大的承恩公府只剩下老承恩公,每日都在念叨着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家人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只得敷衍道:“北疆还在打,您老就放心吧,等打完了,一准儿就回来了。”
老承恩公身子越来越差,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可家人日复一日的敷衍,终于让他听出了其中的蹊跷,在某个晚上,他无奈地说了句:“儿啊,我们来生再见吧!”
当晚就安详地睡过去了。
家人不敢怠慢,第二日早晨就入宫禀告。
皇后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喝着汤药,顿时脸色煞白,眼里噙着泪,只楠楠地说:“我有愧!我对不住大伯!”
尹清屏因为连遭打击,已经卧床不起。最后是舒念娇陪太子去承恩公吊唁,见到府上居然没有一个主人,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回来后终究还是没有告诉皇后。以她的聪慧,又哪里猜不出承恩公的现状。
后来,驿站外发现了承恩公的遗体,身上伤痕累累,生前瘦了不少罪。不过面目清楚,可以发现是承恩公本人。
得到消息的皇后也跟着病倒了,且病势越发沉重。承恩公一死,来自承恩公的力量便完全失去了,太子妃那边的力量又充满了未知的不确定性。可是不管怎样,太子能够倚仗的唯有舒念娇背后的势力了。
十天后,皇后在忧思中也殁了。从此太子便失去了来自母族的倚仗。
而此时,正有一组人马在悄悄离开华国的国境,踏上去往陈国的道路。
“尹公子,您可还受得了?”
吴言悄悄地问道。
“受得了!我们还可以继续!”尹清平说又转头看了看前面的带着鬼面的人,感激地说:“多谢你们相助。”
龙伯笑:“不足挂齿。”
这位承恩公世子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先是被流民围困,又遇上了蛮子入侵,再后来又遇到不明身份的人的刺杀。
在那场刺杀下,承恩公身中数箭,不幸殒身。吴言和十几个家将护送着尹清明冲出重围,最后来到一处山崖边。被逼无奈的十几个人只能纵身跳下山崖。
等醒过来后,尹清明就容貌尽毁。
龙伯的人感到山崖下面,将他们救起。悉心照顾了半个月后,一行人最终决定去陈国避难。如今陈国的国境已经在眼前,他的复仇也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