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府衙,知府大人便令赶紧录口供,回头给人送回家。大部分的人都能清楚说出家里的情况,只有一个小孩儿和一个姑娘让人头疼。
小孩儿因为鼻梁受了伤,哭闹不止,又加上受了些惊吓,闹起来尤其厉害,一点都不配合,让衙役们头疼不已。
而那个年轻姑娘,口里只说着“我要见知府。”就一言不发,任凭你怎么审问,她都是“你甭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的架势。
知府大人被请过来,首先查看了孩子的伤势,觉得确实是有些严重,心生怜悯,便下令赶紧请一个郎中过来看看再说。
又去看了那女子,见她衣衫已经破了,却仍看的出料子很好,质地也不赖,心里大概就猜到了她是有些身份的,又联想道珍珠姬的事情,于是试探地问:“你是珍……”
女子打断他的话:“大人知道就好,这里人多,请不要说出来。”
知府想到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毕竟被劫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万一出现了什么不堪的事情,就更不能外传了。
女子见他沉思,接着道:“请大人快请我父王过来。”
知府点头,女子又看了一眼杨威道:“这孩子,听说是老相公家的,也吃了不少苦,请大人去杨府查查。”
知府点头答应,给女子安排在后院的客房里,又命人好生服侍。自己退了出去。正好看见李崇乾和谢子玉,于是拱手行礼,谢道:“今日多谢二位相助,才擒到了这伙贼人。”
二人都摆手道:“举手之劳。”
谢子玉又问:“那个小孩子,是老相公家的吗?”
知府大人也是一脸愁容:“暂时还不知,我要去看看画像再说。”便令人将画师叫来,取了画像,惊得张大了嘴。
谢子玉见状,也瞟了一眼,与李崇乾对望一下,这,真是如假包换!
等大夫将杨威的伤包扎好,知府大人亲自将他送回。
杨威伤痕累累,受惊吓不少。杨怙见孙子吃了这些苦,心疼不已,又看了看昔年的学生,内心感激万分,拉着知府的手道:“今日蒙你大恩,日后还不知要怎么相报。”
知府连连摆手:“老师言重了。这次,还要感谢礼部尚书的长公子,和一位叫谢子玉的书生。”
杨怙“哦”了一声,问起了详情。知府大人便全部说了,末了道:“这次可真是千钧一发,那伙贼人原本计划,昨日劫走小公子后,敲诈一番,过两日就坐船离开。到了千里之外,再将这些人都一一发卖了。到那时,可就难找了。”
杨怙听完,心里也是万分后怕,连连说了好几个“真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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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院还不知道这些事,忐忑地过了一晚。
次日,苏念娇被杨氏拖着去寻太夫人,在太夫人的面前就重重磕了三个头。舒念娇跪在地上,看了一眼母亲,见杨氏点头,这才将那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太夫人听说这事和舒念娇有关,惊得脸色煞白,眉头紧锁。重孙在灯花节走丢了,重外孙和重外孙女却是要负主要责任。依着魏氏的脾气,定是要将舒念娇赶出去的。已经失了一个重孙子,又要失一个重外孙女,杨府就更显得人丁稀薄。她看了看杨氏,表情复杂。杨氏是她一手带大的,好不容易才又盼了回来……
杨氏突然跪下:“对不起,祖母,是我们的错,请您原谅!”
说完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太夫人理了理思绪,幽幽开口道:“这都是命,威儿若是不淘气,也不会这样。我平日里吃斋念佛,就是想为子孙积点福,威儿若是有福的人,定会回来的。现在,这个家里只有念娇了,你们不要说出去。我不想连念娇也被赶出去。”
杨氏忙点头道:“是。”
正说着,入画急匆匆跑了进来,高兴道:“老祖宗,威儿找到了。”
三个人都是一怔,太夫人首先发问:“如何找到的?”
入画道:“知府大人寻到的,还有两个书生帮了大忙。现在在老爷的书房里谈着呢。”
太夫人喜笑颜开,对着杨氏母女道:“你们快去跟人家道声谢,再去看看威儿。”
杨氏都一一答应,于是领着舒念娇退了出来。
在路过花园的假山时,见两个人从垂花门外经过,舒念娇远远看见是两个书生,都是一生白衣。其中一个身材略长,也看见这边,呆愣了一下,目光从杨氏的脸上移到舒念娇的脸上,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
杨氏也注意到那人,忽然想起一位老邻居,心里一动,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却不知来这里干什么的,又不好招呼他,想着以后有机会再问他。伸手拉过舒念娇的衣袖。
舒念娇注意到他灼灼的目光,羞得低下头,由母亲拉着,匆匆往书房去了。
谢子玉见她二人已经离开,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头问身边的李崇乾道:“这家里,有几个姑娘啊?”
李崇乾皱了皱眉,摇头道:“好像只有一个公子。”
谢子玉有些不信地看着他:“没有姑娘吗?”
李崇乾摇了摇头:“唉,杨威是嫡孙,除此,我就只知道苏锦言是老相公的外孙,别的人,真的不认识了。”
谢子玉见他一脸为难,也知道他确实是不了解,便也不问了,只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舒念娇是在这里。也不枉他寻她这么多年,可算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自然,舒念娇到书房的时候,两位恩人都已经走了,她和母亲再次领了杨怙一顿训斥,就蔫蔫的回了西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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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件事,舒念娇在杨府的日子更加不好过,舅母视她为眼中钉,在生活中处处为难她,每月发到的月前比往日少了不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魏氏经过这件事,每日总要儿子在自己面前转悠。杨威差点要被老娘逼疯了,一次,他不过是如厕久了点,就听见老娘在满屋子地喊着:“威儿,你在哪儿?威儿……”
声音带着哭腔,仿佛下一秒就真的要哭出来了。杨威憋着气,等魏氏喊了十声左右,才提着裤子,对着门外回了一句:“娘,我在这里,在如厕……”
听得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在暗暗发笑。
杨威也是憋得小脸通红,这日子,没发过了。
他想去西南院跟阿姐诉苦,可才抬脚出了院门,就被魏氏拉住了领子。
“去哪儿?”
杨威真是要服了他娘了,比衙役们还精,不管去哪儿,总能被发现。“西南院”是万万说不得的,上次,他就是说了“西南院”,就气得他母亲脸色铁青,差点将他给灭口了。
“我……我……”结结巴巴说了两个字,他终于挤出了一句,“给老祖宗请安。”
魏氏这才松了手,点了一个婆子出来:“李妈妈,你带着威哥儿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李妈妈是新来的婆子,原先带着杨威的徐妈妈已经被打发走了,连着小竹也不见了,他却知道她们都是受了那件事的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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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着,除了魏氏会偶尔下黑手,让舒念娇和母亲的日子更难过一些。在她的默许下,西南院的处境几乎是每况愈下。
太夫人当面说过魏氏几句,都被她顶了回来:“我看她们很不错呢,要是过得不好,为何不来跟我说。”
她将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太夫人也挑不出错来,也只能又将她放走。老太太心里清楚,魏氏的气还没有出,现在的她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刺猬,谁刺激她一下,她就会去用一身的刺去报复。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都是可怜的人。魏氏虽然看得强势,内地里的苦楚又有谁知道。夫妻不睦,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能将精力都放在儿子这边,谁伤害过杨威,她就不会放过谁。
“唉,这样强悍的人,自己又得了什么好!还不如显得柔弱一些。”
入画知道她说的是魏氏,也不接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又听见老太太道:“去取十两银子,给西南院送过去。”
入画领命,接过银子,朝着那边去了。如今,老太太也懒得跟魏氏争辩,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那就随着她去装做强大好了。太夫人只是暗地里接济一下西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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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空飘飘荡荡下起雪莱,天地一色,是白茫茫的一片。
舒念娇在梅树下流连,想起古人的诗句,轻轻地叹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怕是只有到了离开的那天,才落得个干净。
“为何爱梅?”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舒念娇蓦地回头,在风雪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身后,是苏锦言来了。她挤出一个苦笑,轻轻点头。
“你怎么来了?”
“到处寻你不着,就来这里看看。”
舒念娇转身看着枝头上的点点红色,轻声道:“天地寒色,唯有梅红。”
苏锦言又问:“那么,为何爱梨花?”
她想起母亲的回答。
“姹紫嫣红,唯有它最素净。”
“念娇,如果家里的日子实在难过,我们就搬出去吧。”
舒念娇惊愕地看着他,却见他目光坚定。
“念娇,只要有我在,一定会保你一世安稳。”
舒念娇记得,那一日红梅纷纷而下,如嫣红的胭脂拂过唇涡,缀满岁月的朔风流云。一度相逢一度思,最多情处,最情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