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老铺的门很低，破旧的灯箱横在半空，这是个隐藏在居民区的一楼小店。门前坑坑洼洼的，没有安防盗窗，玻璃上用红色胶带贴着四个字，“风水摆件”件的单立人丢了，成了“风水摆牛”。我们走进去，深蓝色的防盗门半掩着，推开，一股浓烈的檀香味，熏的我一哆嗦。
门里坐着一个穿衣流里流气的小哥，正低头擦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要是真金的，怎么也得上万了。见到我们进来，他显得很热情，“请进，随便挑，随便选啊。”
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客厅，空间狭窄，一条又大又长的桌子夸张的摆在中间，天花板上吊着一个老式的灯泡，各式各样的摆件被暖黄的光照着，像减价大处理的商品。
我的眼光落在了桌角上的那只玉雕观音燕上，据说这东西能辟邪。
“多少钱？”
那小哥头也没抬，“小件五十，大件一百。”
我撇了撇嘴，又放下了。
桌上的东西以大件居多，多数是佛像和观音像，也有一些小件，不过品相都不太好。挑了半天，我看上了个金蟾衔钱的摆件，有半掌多大，入手很沉，不错，就是它了！
“这多少钱？”
小哥抬了一下眼睛，“呦！你可真会选，那个得一百。”
我哥在一边说话了，“你刚不说小件五十么？这是小件！”
“他拿那个不行，那是铜的，我六十上的呢。”他又看了我几眼，“诚心想买，给八十吧。”
“保真？”
“大哥，不是真的你回来抽我！你上旁边问问，我刘一水这有假玩意么？”
“你叫刘一水？”我笑了，“壬申年生人，今年22呗？”
小哥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你咱知道的？你认识我？”
我哥说话了，“他会算啊！不光算生辰，还会相面呢，要不送你一卦？”
其实我哪会啊！村口老瞎子就教了我点风水和八字。还好刘一水摇了摇头，“你就把你咋算出来的说出来，要是靠谱，这东西进价给你！”
“那可说定了啊。我是通过‘六十花甲纳音歌‘推出来的。”
“六十花甲嘛，就是十天干，十二地支的组合。这个组合叫“花”，每一“花”的第一组干支叫“甲子”，连起来叫“花甲”。懂了不？花甲花甲，就这么来的！”
小哥顿时一脸佩服，“哎呀小兄弟，你太有学问了！你是山上学道的吧？”
我暗暗好笑，“知道个花甲就有学问了，这是个棒槌！”
嘴上说，“这个纳音啊，是咱们古代的一个音乐术语，一共有六十个。六十个花甲配六十个纳音，按金，火，木，水，土旋转成宫，就把人的生，旺，衰，绝联系到一起了。比如说金吧。金有海中金，剑锋金等等。海中金是啥？你想啊，金在海底，火就克不了他，但是呢，海中无土，没有土生它，它也起不来呀！所以起名的时候，就得带上土。为啥我听了你叫刘一水，就知道你22了？也是这个道理。剑锋金是从火中锻炼出来的，不受火克，需要用水磨才会更加锋利。你叫刘一水，就是剑锋金了！剑锋金又分壬申和癸酉。一看你也不是三四十岁的人啊，那就只剩下壬申金了。壬申年生人，到现在可不22呗！”
一番话把刘一水说的简直五体投地，“哎呀！小兄弟简直太牛逼了！这，这东西拿走吧，不要钱了！来来来，我给你包上！”
其实能算出来是我运气好，这店叫“刘家老铺”，刘一水又这么年轻，显然他爹也是干这个的。卖风水摆件，不可能不懂这里的道道，他爹懂，按“纳音歌”起名，我才能按“纳音歌”推出来。要是随便来一个什么狗剩子，二愣子的，累死我也算不出来呀！所以这不是玄学，这里面是有道理的。
刘一水拿出一段黄绸子，利落的把摆件包好，放进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
我看他真不打算要钱，忙说“不给钱可不行，哥，快掏钱。”
我哥笑了，“人家都说不要了，你还给啥啊，啥时候有空过来奉送他一卦，交朋友嘛！”
刘一水也说，“就是！听大哥的！啥时候有空，过来指导我的人生啊！”
我也只好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把摆件接了过来。
刘一水热情的把我俩送出门外。路上小刚一直跟我逗，“你还学啥摄影啊，干这个挺好！来钱快，还不受累。”
我笑了，“有十八的小孩出去给人算命的么？再说了，这也不是一门正经营生啊！就当个爱好吧。”
回到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小刚迫不及待撕开塑料袋，黄布一掀，我俩顿时傻眼，摆件不见了。袋子里是一块黑漆漆的木条，底下还有个木座！我哥顿时炸了！猛地把它摔在地上！
“这是啥啊？摆件呢？我眼睁睁看着他放进的！”
我也吃了一惊，但随即镇定了下来，这显然是个没有写字的灵牌！我们肯定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他胆小，真实话实说，他以后还敢在店里住吗？于是我笑着说，“这就是块没写字的木头，他肯定是拿错了。你没注意看，他椅子低下好几个鼓鼓的塑料袋呢。”
“真的？”表哥将信将疑，“那也够邪乎的！快扔了它！好家伙，我去买摆件，给了我个牌位，吓人不吓人啊！”
“行，我扔了它，你睡去吧。”我打开门，把灵牌塞到了门外的消防栓里。我哥被吓得不轻，他从小就胆小，工作室里有两张床，一张在影棚幕布的后面，另一张在试衣间里，他从来都不敢去试衣间里睡，说是起夜的时候，看见一堆假人瘆得慌。
我安慰了他几句。把他推进棚里睡觉了。过了好久，直到他的鼾声传出来，我又悄悄推开门，又把那个黑灵牌抱了回来。
扔？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那么容易送出去的！这就跟要账的上门了，你光躲着哪行啊！
我躲到我的小屋里，把门锁上，把灯打开，将灵牌放到床上。仔细的观察着。黑色的木面光滑平整，给人一种阴森神秘的感觉。我伸手在上面摸了几下，油光水滑的，也没有阴刻的痕迹。
我搓了搓手，想着村头老瞎子说过的一些话。
“鬼是啥？鬼是人变的！人怕啥鬼就怕啥！鬼也欺软怕硬，你凶，他不敢闹！你怂，他就折腾你！告诉你，觉得自己撞鬼了，先把脑门亮出来！这是印堂，是咱们的命宫！你是活人，他是死人。先拿你的命镇住它！”好吧，我先镇住它！我把刘海缕过头顶，露出脑门来。对准那个灵牌，盯了它半天，也不知镇住没镇住。这里面要是真有鬼的话，晚上肯定跑出来吸阳气，放我屋不行，放外屋又怕他找我哥的麻烦。因为我哥胆小，鬼肯定欺负他。对了！老头子还说过，污秽锁恶鬼！我把这牌子放卫生间去！
想到这，我揣上灵牌就去了卫生间。一看，我又犯愁了，卫生间里东西很简单，水盆，洗衣机，淋浴喷头都在大面摆着，这牌子放哪都能看见，万一让我哥发现了，不得吓个半死啊！就是我，黑天出来上厕所，洗衣机上放块灵牌我也受不了啊！
我四下一看，忽然灵机一动，城里都是坐便。马桶靠着墙，水箱下面和立砖中间还有一个空，放这挺好！平时绝对没人看，而且，我们大小便正好熏他，对！我往里一塞，外面还看不出来，不错！
我藏好了，美滋滋的回屋睡觉了。
躺在床上，我想起我哥和我。我俩是从小是一块长大的。小时候，村里人爱给孩子讲鬼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把我俩吓的晚上有尿都憋着，再大一些，我哥出门上学，我也懂事了，就总是去村头找老瞎子说话。老瞎子懂的多，又挺喜欢我的。跟我一讲，把里面的事说明白了，我胆又回来了。可是我哥呢，吓他的时候，他在。长胆的时候呢，他不在。所以他比一般人胆子还小，正像我比一般人胆子大。想明白这个道理，我也就释然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床呢，就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我赶忙穿好衣服。刚一开门，涌进七八个人来，男女老少都有，说要照全家福，加急，十点之前就得出片。
来了一个多礼拜，这是第一单生意。我马上叫起小刚。看样片，选衣服，开拍！这一单还没结束，又来了三个要拍青春写真的女大学生。我有点吃惊，想不到今天生意不错！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客人一波没走，一波又来，到中午的时候，拍照的人都得排队拿号！那队伍从我们店门口，一直排到了电梯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店搞促销呢。
一开始，我还担心有人发现了卫生间里的秘密，后来忙起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整整一天，我俩像个陀螺，连口饭都没顾上吃，等把最后一名顾客送走，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小刚累的一头栽到沙发上。
我对了两遍账。“你猜咱挣了多少？除去摆台，相框的成本，三千八百块！好家伙。一天三千八！我爹还让我学颠大勺，把他妈屁颠出来，一天也挣不了这么多啊！”
我哥也开心的笑了，这还有十来个没照上的呢！要是明天还这样可好了！他越说越美，早把灵牌的事忘在脑后了。“……要是这样干一年啊，我明年一开春就在后院起一个二层小别墅，带跨院的，再养两条狗，一只哈士奇，一只……”正说着，两道鲜血从他鼻孔中淌了出来，我赶忙跑卫生间撕了一条纸。还好流的不多，他擦了擦，仰头呆了一会。一天的乏累涌了上来，没一会，倒在沙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