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它们失了水分,凝进泥土里。枝头的叶苞又抽出了新芽,招摇的绿意……
花,都谢了……
究竟还在盼着……什么呢?
“公主,你怎么了?”
她回神,笑笑,“无事。”
“公主,这样扮着,也实在太别扭了些。”沁春扯了扯身上宽大的男子衣袍,咕哝道。
“你若不想去,可以回屋歇着去。”
“公主……,”沁春苦下脸来,“我只是说说罢了,您可千万别……”
“沁春……”
湘晚荷突然道“你跟了我有两年了吧?”
“回公主,两年又七个月了。”
“待寻个日子,你去燕娘那里领些盘缠,出府去吧……”
沁春怔了一下,“公主……”
她急急唤道,扑通一声跪下,“公主,沁春心里是真心心喜公主这个主子的,一仆不侍二主,沁春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公主之事,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
沁春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湘晚荷叹了口气,俯身去扶她,“我会远离南湘,或许一生不回,你难道要一辈子都跟在我身边么?”
沁春垂头,“奴婢自幼丧了父母,是钟离将军收留了我,十岁,把我送进宫中侍候,我在宫里长大,早已看遍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公主府的日子很安宁,很平静,我已经习惯了每日侍候在公主身边,天热了为公主泡上一杯花茶,奉上一碗酸梅汤,夜里为公主关好门窗……”
沁春说着不自觉落下泪来……
湘晚荷摇头,“沁春,你是要比夏蝉明事理的,也该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想护就能尽力护住得,不是你的,也终究留不住……”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屋顶廊檐,青天白云,目光有些飘渺……
“罢了……”
她摇头,转身,雪色衣角消失在重重庭院外。
沁春愣了半响,匆忙擦干眼角的泪,急急起身跟了上去。
“哎,公主你慢些……”
她刚唤出,前面雪色的衣角已经飘出不见……
热闹的集市上,湘晚荷径自走着,沁春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得匆匆跟着。
她出了城外,径直往落月湖的方向而去。
正是午时,阳光正好。岸边停了几艘船,有手执绢帕的娇俏女子,盈盈笑语声传来。
湘晚荷进了桃林,桃花落了满地,她伸手触到谢了花的枝头,忽然落泪……
花已谢,春去凋零,不失难忘,怎奈悲伤……
倚树而靠滑下身来,她垂头埋于掌中,有低低的呜咽之声传出……
该如何?又该如何……
……
不知过了多久,腿间已经酸麻,她抬头,眼眶微红,目光有些茫然……
出了桃林,她沿着林间小道返回,竟是越走越远,远处的隐隐桃林之中,露出房檐一角,有寺庙隐入其中。
她抬头,斑驳的屋墙,破旧的寺门上挂着一副残匾,“桃化庵”。
笑笑,转身正要离开。
身后有人唤住了她,“施主,请留步。”
湘晚荷转身,身后的出家人穿一身蓝布僧衣,戴着僧帽,手执一串佛珠。
竟是这庵里的僧人么?她低头行了一礼。
那人,“施主既已走至门口了,何不进去求枝签呢?”
她垂眸,语声淡淡“无所愿,无所盼,亦无所求。”
“因有所想,便有所欲,因欲而求,因求而愿,因愿而盼,此番种种,人皆有之,如何能做到无欲无求?”
湘晚荷颦眉,“大师引我来此,为的就是说这个么?”
“有因皆有果,因果循环,生世相牵,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这一切的因缘吗?”
“知道有如何,不知又如何,前尘过往,如手中沙,留不住,不如散了它。”
她转身,一步步走出幻境,步履坚决,眼前纷繁的桃林渐渐现出一条路来。
“姑娘的缘在天边,不在眼前,好自为之罢……”
身后的声音依旧远远飘来,在林间幽幽回荡……
“好自为之,呵……”她呢喃道,唇边露出一抹轻笑,有些嘲讽。
出了桃林,沁春候在山下,嘱咐人唤了辆马车来。
回府的路上,湘晚荷一直靠坐在车壁上,闭着眼睛,久久不语。
车内的气氛压抑而又沉闷……
沁春抬眼偷偷觑了一眼湘晚荷,犹豫了半响,有些话终是没有吐出口。
………
禹国晗王昭告天下,联姻南湘,愿倾国以聘,天下震惊。
若是南湘大禹两国的百姓,怕是大多都听说过晗王陛下对湘云公主所许的那个两年之约,想及此也不足为奇了,见过晗王及湘云公主那两人风姿的人都道,两人真真是天作之合,天赐良缘……
三个月后的婚约如期而来,南湘普天同庆,整个王宫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中。
还在昨日里,湘淇便早早地来了公主府,执意要她进宫去。
“我南湘最尊贵的长公主,自然该在王宫里出嫁,才妥当!”
湘晚荷左右扭不过他,便随他去了。
天还没亮,她就被燕娘唤醒,起来梳妆打扮。
左右不过一会儿,小夏子便领着宫人送来了一个很是精致的锦盒。
“公主,这是陛下特地吩咐奴才送来的,还嘱咐公主定要穿上才行。”
湘晚荷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宫人手里托着的大红色锦盒,缚以鎏金软锻,异常华贵。
“放下吧。”她应了一声。专注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容颜,镜中的女子凤冠霞帔,容颜绝丽,出落的越发风姿倾城,只是眉眼间为何藏着隐隐愁绪,她执镜看了半响,伸手拈起台上一只笔,坠上朱砂,在额间描下一朵艳丽红莲,顾盼间魅惑天成。
眼角勾勒出一抹艳色无双,她转身,掀开沁春手中锦盒,一袭大红嫁衣,闪耀着暗金色的幽幽光芒。
伸手扯过嫁衣旋身一转,环佩叮当作响声中,她伸手系上腰间丝结。
金线银丝所就的凤仪来朝,裙摆的大朵牡丹在脚下迤逦盛放,屋中朦胧光影之中只余镜前的女子耀如明月珠辉,艳倾天下。
“小姐………”,燕娘喃喃出声。
湘晚荷转身,飞扬的袖间扬起一抹艳丽朝霞……
燕娘怔了一下,回神,望着湘晚荷,眼中有泪,盈然欲泣。
“若是王后还在,能这样亲眼看着公主出嫁,该多好………”
“燕娘,我………长的很想我娘么?”
燕娘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复又摇头,“像,却也不全像。若论容貌,公主是要比王后当年还要美的,若论别的,这周身的气质却又是完全不同,王后的性子看着娇纵蛮横,实则最是寡断心软。而公主………”
“燕娘……”,沁春唤住她,连忙道“大好的日子,燕娘就莫要凭白的说这些话惹公主伤心了。”
“是是……”,燕娘抹了抹眼角的泪,连声道,“公主大好的日子,该高兴才是。”
接过燕娘的话,沁春看了看放于一旁柜上的玄纹锦盒,犹豫着道,“公主,那……晗王送来的这件九天祥云凤朝鸣,怎么办?”
湘晚荷垂头,半响淡淡道,“先搁着罢。”
“公主,晗王………”沁春犹豫着出口,话却又止在了喉间。
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门外候着的嬷嬷出声提醒道,“公主,该到时辰了。”
“这就好。”
燕娘连忙应了一声,上前,轻声道,“公主,是时候了。”
“嗯。”
她应了一声。
燕娘连忙拿过一旁的红盖头,小心替她盖上。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湘晚荷,出了房门。
两旁候着的嬷嬷连忙蜂拥上前,端盆、净手,敬言……,一番忙碌。
转角楼台,湘淇静静立于廊下,一身黑红襄金云龙纹王袍,头戴金冠流珠帝王冕,帝王之态愈加威仪。
嬷嬷们明意,俱都停下脚步,躬身后退。
他上前,看着面前嫁衣红霞的女子,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她的面容,他低头,眼中盈然有泪光闪烁。
“姐姐,女子嫁人,出府时都有父兄背之,我只有姐姐一人,如此,换作我来送姐姐过门吧。”
湘晚荷隐在盖头下的面容,看不真切,仰头,唇角扬起一抹笑颜,如冬日暖阳般蕴氲开来,她道,“好。”
湘淇背着她,慢慢出了北苑,出了后庭……
谁都没有说话,莲池里,莲花安然开放,一片静默,身后的宫人、嬷嬷远远地跟着……
朝阳殿前,百官静立,风意晗一身大红色云纹锦衣,立于近前。
湘淇俯放下她,立于身侧,抬眼望向风意晗,半响,高声道,“大禹倾国以聘,从今以后,晗王陛下,就是我南湘驸马了。”
这其中寓意,谁听不明白?闻言,百官大臣俱都惊愕抬头,望着前方的两国之首。
风意晗淡淡一笑,“如此,甚好。
湘晚荷垂眸,隐在袖中的手,指间收紧,半响,却是又慢慢松开……
他缓缓上前,执起她的手。
“小丫头,我来接你了!”
大红花轿缓缓抬出了宫门,一片唢呐鼓乐声中,渐行渐远……
红绸万里铺就,两国百姓喜宴同庆,街道两旁围满了热闹拥挤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