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3房间内,郑成仁在饥寒交迫中醒过来,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被。
深圳的冬天,室内温度也保持在18度左右,正常人不会感觉寒冷,但是对于郑成仁来说,最近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
他饿了。
自从他受伤以来,吃饭问题就是尤文丽承包了,往常这个时候,尤文丽已经送早餐过来,并帮他洗簌,但今天,他等了很久,尤文丽仍然没来。
郑成仁给尤文丽打了个电话,电话关机。
这太反常了,难道是自己昨天做错什么事,尤文丽生气了?她离开了吗?
老郑喟然长叹,是啊,连儿子都不想搭理自己,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尤文丽,这姑娘已经照顾了自己近两年,老郑自己都过意不去。
“叩叩、叩叩”,外面响起敲门的声音,老郑哎了一声,鼓足力气喊道:“文丽啊,进来吧。”
“老郑,我是房东太太,你能开门吗?我没有钥匙。”
听到这声音,老郑瞳孔里刚刚升起的一抹希望又黯淡了,他应了一声,非常艰难地下床,走一步,喘一口气,就这样走到了门口,打开门。
门外站着房东太太,老郑以为她是来催缴房租的,十分不好意思道:“王太太,对不住你,我过些天就给你房租……”事实上,老郑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再也无法打工,无法支付房租了,他并不愿意赖账,但是,他更不愿意被房东太太扫地出门,在这么寒冷的季节,他又能去到哪里呢?他在这个城市,或者说在这世上,他早已举目无亲了。
王太太十分和善地笑了,怀里抱着保温壶,推到他手里:“房租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煲了一点汤,你吃吧。文丽喊我照顾你一段日子。”
郑成仁站着不动,也没接那汤,只是愣愣看着她问道:“文丽走了?”
“啊,是啊,走了,她没和你说吗?说是要出远门有点事。”
老郑哦了一声,失魂落魄地佝偻着,转过身往房间内走去。
王太太有些心酸,虽然不愿意走进这间充满腐朽气息的屋子,但她还不得不憋着呼吸,快步走进去,把保温壶放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嘱咐老郑趁热喝。
王太太走到门口时,老郑突然问她:“那房租的事……是不是文丽替我交过了?”
王太太笑了:“是啊,她不让我告诉你这事儿,这孩子对你是真好,古道热肠,比亲闺女还亲。”
老郑没有说话,听着王太太脚步离去的声音,老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呆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捂着胸口,不顾呼吸困难,加快步伐走到门口,喊王太太:“我能不能去楼下她的房间看看?”
王太太拗不过老郑,带着他下了三楼,眼看着老郑每踏下一级阶梯都要喘半天,王太太不由得在心里替他捏了把冷汗,真怕他失足跌落楼梯,她不得不搀扶着老郑。
三层楼梯,他们足足走了大半个小时,老郑累得满头大汗。
王太太打开房门,老郑站在门口看了看,一颗心松了下来。
还好,文丽的东西基本都在,说明她还会回来的。
只是,她怎么会突然不告而别?她去了哪里,是办急事吗?
老郑等了一上午,觉得事情不对劲,去年过年时,尤文丽和自己一起,这一年多来,她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不告而别?
他必须要弄明白这件事!
突然之间,老郑仿佛全身充满了力量,他给公司打电话,接电话的是美美,美美告知文丽已经辞职了,就在今天一大早。
老郑难以置信,他穿上衣服,挣扎着下楼,这里离他上班的网点有800米左右,一站路公交车,老郑等了半天,公交车没来,他就那么喘着气,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半个多小时走到网点。
老郑和文丽在同一个快递公司上班,这家公司属于“四通一达”之一的圆通,这个网点承包人是个福建的老板娘,老板娘为了监督账务,每天都亲自在店里收钱,看到老郑,老板娘脸色不悦,呵斥道:“不是说了公司不会赔钱吗?你这骑车摔跤纯属自己不小心!我是不会负责的,你是没有签合同的临时员工,就算你告状告到总公司,也没人会管你的死活!”
老郑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个月前,他骑着三轮车出去送件,当时天快黑了,下着雨,而他为了把当天最后一个快递送达,冒雨送完快递后天就已经完全黑了,看不清楚路面,那个小区又很偏僻,从小区出来的时候,三轮车掉进了一个正在维修的坍塌路面里,老郑整个人从车上摔下来,头磕在路面一块石头上,流了不少血,老郑当成昏了过去,是路人发现了他,打电话报警,叫了120,老郑这才捡回一条命。
事后三天,他出院了,找老板娘理论,老板娘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喊道:“这怎么能让我给你赔偿医药费呢?你这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医药费的,我赚你几个钱了?给你发工资就不错了,要不是我雇佣你,谁还会要你?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我要是开除你,你信不信你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老郑也自知自己身体状况不好,而且年龄大了,去工厂打工也不现实,老板娘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招他做快递员,而且底薪低,送一个快递件,只有一块钱,老郑没得选择,只能接受。
虽然老郑知道,按照劳动合同法,自己这属于工伤,老板娘理应赔偿,但他知道计较对自己没有益处,也只得作罢。
此时听到老板娘这番言论,老郑也不愿和她争辩,只是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自己不是来要赔偿的,是来找文丽,问问她的情况。
老板娘不满的从鼻尖哼出一声,转过身背对着老郑,一边分拣货物,一边嘟囔道:“那丫头辞职了!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一大早我还没开门,就在楼下喊着要结清工资,真是晦气!”
说完,就撂下老郑不管,进到里面的仓库里分拣货物去了,老郑只得把目光投向美美。
美美一边干活儿,一边悄悄看了一眼仓库里面,发现老板娘没出来,才压低了声音说:“老板娘太过分了,咱们工资本来就延后一个月,她说年前这段时间是最忙的,不允许临时辞职,文丽坚持要拿工资,两个月工资,她只给了文丽一个月的,文丽拿了工资就走了,问她去哪儿,她也没说一声。”
老郑站在繁华的大街上,望着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车水马龙,有些失落。
就连文丽都离开自己了,自己的人生,还剩下什么人呢?
没有了,从此以后,真的没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当真成了孤苦伶汀的老头子。
他苦笑着,佝偻着背部,在繁华的街道旁,走三步,歇一分钟,就这样带着满腹心事,回到自己租住的房间,也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落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