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文丽扶着郑成仁靠着墙壁躺下,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她望着郑成仁的眼睛:“郑叔叔,对不起,您别生气,我承认,我确实是在找东西,而且……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一个日记本,一封信,还有……一张纸条,那纸条……”
郑成仁又开始激烈的咳嗽,他那饱经岁月折磨的脸上被愤怒燃烧成红色,淡褐色的瞳孔里却又写满了痛苦,他伸出一只手指着尤文丽,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急促说道:“你还说没有乱动我的东西!你这个小偷!!尤文丽,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你把那些东西给我放下,你出去!出去……咳,咳咳……”
尤文丽咬着嘴唇,有些委屈:“郑叔叔,我还没有偷看!我知道您一定会讨厌我偷看,所以,我才请示您的同意,我想……”
“不行!”郑成仁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狠狠地捶着床头边,可惜,因为身体欠佳的缘故,他根本没有多少力气,握成拳头的手指关节也微微泛白,尤文丽看着这一幕,便红了眼睛。
“郑叔叔,您别急……既然您不让我看,那我就不看了,对不起……”
“放回去!这就放回去!现在,立刻!!马上!!咳、咳咳……”郑成仁一边咳嗽一边命令道。
“好,我这就放回去……”尤文丽说着起身,走回到书桌旁,在郑成仁的注视下,把那本泛黄的硬壳日记本(日记本的封面是80年代风靡全国的电视剧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如今已不多见的微微泛黄的白色信封、还有一张叠成长条的纸,放进了书桌最底层、最里面的一摞书中间。
郑成仁看着这一幕,这才松了口气,微微喘息着,闭上了眼睛,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的尘肺病,如今已经到了晚期,呼吸都很困难了,更别说刚才这么激烈的争吵,他只觉得胸口发闷,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尤文丽趁着他不注意的瞬间,手指又迅速抽回那张长条纸,揉成一团,紧紧攒在掌心里,像是握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郑叔叔,那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尤文丽说着,踮着脚离开书桌,往门口移去。
“尤文丽……”郑成仁睁开了眼界,看着尤文丽。
尤文丽一阵心虚,她后退两步:“郑叔叔,您有什么事吗?”
“你过来……”
尤文丽缓步上前,右手悄悄将攒在手心里的纸条塞进裤兜里,走到病床前。
郑成仁紧紧盯着她,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他伸出如同枯槁的手,尤文丽抓住他的手,一阵心酸。
“你是谁?”郑成仁忽然将尤文丽拉近自己身边,老人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大喊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接近我,你有什么目的?”
尤文丽吓坏了,她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寒意,但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她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落在天青色的棉被上。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想害我,是不是……”
“我不是坏人……郑老师,我……不是坏人啊……”尤文丽轻声说着,哭出声来。
“谁?你说什么?谁是老师?”郑成仁紧紧扣住尤文丽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逃掉了。
尤文丽深吸一口气,轻声唤道:“郑叔叔,我是说,我是文丽……我是文丽啊,我不是坏人……”
“噢……你不是坏人……”郑成仁颓然松开了手,呆呆地望着空中。
尤文丽站起身,看着自己的老师,昔日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老师,在古典文学里纵横古今的语文老师,如今,却形同枯骨、神智错乱的老人,怔怔地落下泪来。
“你不是坏人……那谁是坏人?谁是坏人?”郑成仁喃喃地问,反反复复地低吟着,像是在问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谁是坏人?谁把他逼到这一步?
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尤文丽低下头,攒紧了裤兜里那张纸条,她轻声说:“郑叔叔,你休息一会儿,我下楼去给你做饭,一会儿就送上来。”
“好……”郑成仁费力地躺下去,嘴里仍然在喃喃低语着:“谁是坏人,谁是坏人?”
尤文丽抿紧嘴唇,转过头,快步朝门口走去。
门外,王太太听到这里,赶紧抬起手腕准备敲门。
但门却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只是这张脸此时挂满泪痕,她愕然看着王太太。
王太太举起手腕,讪笑着说:“尤小姐,您好,我是来收租的。”
尤文丽狠狠盯着她,反手轻轻把门关上,问:“郑叔叔这个月房租还没交吗?”
王太太点头:“是啊……我这个月都来催三四次了,他一直让我再等等,这不,小年夜,我心说过来看看,这老头一个人孤零零的别出什么事才好……”
王太太话一说出口,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内心里并不真的是来催房租,她确实在担心郑老头,才借故来探望。
尤文丽冷笑一声:“得了吧王太太,您这要不是收房租还能干嘛来的?行了吧,我也不多说了,房租您跟我过来拿吧……”
王太太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但是,也知道尤文丽就这个脾气,而且她倒是好心肠,愿意替郑成仁付租金,只是……“这样,可以吗?”
王太太之所以这么问,是有缘故的,就在一年多以前,尤文丽刚刚搬家过来的时候,指名道姓要住在郑成仁隔壁,但是郑成仁隔壁一对小夫妻租了一年多,不好赶人,当时只有3楼有间房空着,尤文丽就暂时住了进去,本来打算后来换到6楼,但不巧的是,接下来这一年多,6楼居然没有人退租,于是尤文丽也就一直住在3楼。他们这些出租屋,都是月底付租金,尤文丽第一次交租时,替郑成仁也交房租了,王太太到6楼收租就没收郑成仁的租金,郑成仁却主动来找王太太,得知情况后发了脾气,说以后不许找尤文丽收租。
这件事,同样是王太太心头的疑惑,难道尤文丽是为了这老头才住到这里?包括刚才自己偷听到的,似乎是个秘密,又似乎什么都不是,王太太满心疑问,像一万只蚂蚁挠心,她很想知道答案,却不好意思追问。
尤文丽没说话,王太太自然也不吭声,不管怎么样,能收房租才是重点,她可不会跟钱过不去。
306房间,是尤文丽的房间,她打开门进去,不到半分钟,找出钱包,从里面抽出1000块现金,递给王太太,说:“一个月租金300,我先替郑叔叔交3个月的,包括水电费,应该够了吧?”
王太太收了租金,点头说:“当然够了,够了,尤小姐真是好心人。”
尤文丽面无表情的说:“够了就好,这三个月你就不要再找他了,相信这三个月他也没钱交房租。”
王太太还想再说点什么,尤文丽已经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差点撞着王太太鼻尖。
王太太站了一会儿,自觉无趣,摇摇头离开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礼貌。她那怪脾气,怪不得找不到老公。”
按说,尤文丽的长相,在民工中绝对是数一数二;别说民工了,就是去夜总会,那也是能担得头牌的。
王太太心底也暗暗为尤文丽感到可惜,生得这幅好样貌,只要收敛收敛脾气,傍个大款,生活可就天翻地覆了。
深圳这些年来,每天都以十倍百倍的速度快速发展着,从前人们嘲笑女子无才无德,后来,人们笑贫不笑娼,年轻的姑娘们来到这里打工,稍有姿色的,后来大多被包养了,要么就是嫁给当地村长的儿子。
王太太难以相信,尤文丽的姿色,肯定也有土老板看上她,为何她就归然不动呢?这世道,当真还有不贪图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