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1
深圳 王太太
当每一个你曾经信赖的人都背离你,当你被整个世界遗弃,再也没有人需要你的时候,你是否还能肯定自己的存在?你是否也会动摇,自己的生命,于这个世界有何意义?
今天是小年,是老广州人传统节日,王太太知道,这种日子上门催缴房租不近人情,但是,603的郑成仁,这个月的房租已经拖延了10天,再拖下去,恐怕是这个月拖完了,老郑也交不起房租。
算起来,从2015年3月至今,郑成仁租王太太的房子已经快两年了,两年里,王太太涨过四次房租,每次涨房租,其他民工就抱怨很久,有借故拖延不肯交租的,也有骂王太太良心太坏的,当然,骂她的大多数没过几天就乖乖交租了,因为附近这一片,王太太的租金已经是最低了,这当然也跟王太太的楼最破最旧不无关系,不过,民工们租房子,只为了在这繁华都市打工夜归的时候有个歇脚处,也不在意环境好坏,越破旧的环境,民工往往越喜欢,因为这也意味着租金低;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人,骂骂咧咧的收拾行李回乡下,之后恐怕就再也不会来到这座城市了。
只有郑成仁不同,听说涨房租,他憨笑着“哦”了一声,咧嘴道,我合计着也该涨房租咧,然后转过身回到破旧的房间里,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黑色的破钱包,默不作声地从里面找出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递给王太太。以往交房租的时候,也都按时交租,从不拖欠,水费电费什么的,也从来不说一声“贵死了”。
不仅如此,他还有一点和别的租客不一样。租房子的民工,大多数都把房间弄得一塌糊涂,倒也不是有意的,许多民工拖儿带女,一家三口、甚至四五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架着两张铁皮床上下铺,10平米的房间里住着几口人,衣食住行、日常做饭、洗衣晾晒、乃至于带着几岁的娃娃,都在这么大的空间内,想收拾整齐那是天方夜谭,王太太也不奢望他们保持干净,反正每个月收租金,她只是站在房门口喊一声,从来也不进去,即便有些租客热情地喊她“房东太太,进来喝杯热水吧?”她也只是礼貌笑笑,哪儿能容得下双脚下地啊。
唯有郑成仁不同,他就一个单身老汉,一个人租一个房间,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物品整理得很整齐,不像一般的民工邋里邋遢。
他甚至还有一张捡回来的长条破桌子,郑成仁在上面摆满了书,有一次王太太来收租,敲开房门时,瞥见他似乎趴在桌子上,戴着眼镜写信。
现在这年头,谁还写信呐。这可真是个怪人,王太太心下纳闷。
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像他那样的外地民工,为了省钱,只要不是拖家带口,都是四五个人合租一个房间,只有他例外,宁肯多花点钱,一个人租房子。但是看他平日里吃穿用度,却又很节俭,民工们常常自己动手做晚饭,偶尔也“下馆子”,都是七八个人凑一桌,点最便宜的素菜,郑成仁从来不下馆子,总是在菜市场自己买菜回来做饭,其实这附近的苍蝇饭馆专门给民工们做饭,点个菜也就六七块钱,米饭随便吃不要钱,他自己做一顿饭也就能省下来一两块钱吧,真是个勤俭的人,王太太心想。
当然,后来有了3楼那个叫尤文丽的丫头之后,又不一样了,那丫头隔三差五上来给郑成仁做饭。
说起来,这也是王太太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一桩谜题:这尤文丽瞧着最多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何苦要这么殷勤地照顾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说她对郑成仁有男女之情吧,也不太像;但两人既不是父女,听说也不是什么亲戚关系,郑成仁又穷得叮当作响,她图什么呢?
不过,这些都和王太太无关,她虽然纳闷,但还不至于到当面去打听八卦的地步,这些租客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家庭生活费的来源罢了,“铁打的房东流水的租客”,说不定下个月就搬走了,只要租客们按时交租、相安无事,不生是非,王太太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郑成仁自从上个月受了一次重伤后,就一直躺在家里没去上班,自然也没钱交房租,王太太上门催缴过几次,他都一脸歉意的说“房东太太,实在不好意思,再等等,再等些天,我一定会给你的。”,王太太倒也不好逼人太甚,毕竟租了两年的租客,而且以往都很客气。
王太太站在门口,正想敲门,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激烈的动静。虽说偷听不礼貌,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王太太耳朵贴着门,听着门里面的声音,心里有些兴奋,莫不是这个看上去挺正派的郑成仁,也有另一面?王太太在出租屋里,可瞧见过不少临时夫妻。
“你为什么乱翻我的东西?……咳,咳,文丽,你说说!”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郑成仁,沧桑着夹杂着一丝愤怒。
原来是3楼的文丽,王太太有些失望,她知道这两人之间绝对是清白的,举起手腕正想敲门,忽然,听见文丽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勾起了王太太的好奇心。
“我没有!我不是乱翻你的东西,我只是替你收拾一下,我把你的衣服洗了,晒了,把书桌给你整理了,你为什么怀疑我?都过了那么久,你还是不能信我?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不能对我说?”文丽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哀伤,她似乎很难过,听上去像是情人的控诉。
王太太不禁推翻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推测,难道这年龄相差三十多岁的两人之间,真有什么不能告人的不正当男女关系?敢情是老少配啊?那可是大新闻,她将耳朵紧紧贴着门缝,踮着脚尖倾听。
里面久久没有声音,只传来郑成仁的咳嗽,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激烈,一声比一声短促,夹杂着嘶嘶的声音,王太太听着听着都皱起了眉头,真担心里面的人把肺咳出来,也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在偷听,还好,她左右望了望,走廊里空无一人,这个时间,大概家家户户都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准备晚饭吧,民工也是要过小年的。
屋子里,尤文丽给郑成仁倒了一杯水,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郑成仁坐起来,轻声道:“郑叔叔,喝水。”
郑成仁喝了半杯水,咳嗽好多了,他推开被子,尤文丽接过杯子,转过身,把杯子放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小凳子是用来替代床头柜的。
这是一间不足10平米的小房间,房间里,一进门的右手边,摆着一张简陋的单人床,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憔悴的老头,床旁边的地上,放着两个热水瓶,一个电热水壶,电热水壶的插座正插在墙壁上,壶口滋滋地冒着热气。
距离老头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简易衣柜,衣柜的半扇门坏透了,关不上,以至于可以一眼看见衣柜里摆放整齐的衣物:那些衣物都洗得泛白,发旧。
再往前就是墙壁了,墙壁拐角处,放着一张约有一米二的灰色电脑桌,半条桌腿断了,用两块砖头垫着桌脚,桌子被擦洗得很干净,上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摞摞书,大多是些经史子集类,桌子右手边有一个干净的玻璃瓶,里面插着两只圆珠笔、一只钢笔,可见主人常在这里读书写字。
书桌上方是一个小窗户,透过窗户,能看见外面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柏油树树干和树叶。
屋子的另一侧,有一张一米宽的木板,用石头垫着,当成一个简易的灶台,上面摆放着锅碗瓢盆,也都洗得发亮,码放整齐,这条桌子也是饭桌。
再往里面,推开门,有一个不足2平米的卫生间,日常洗菜、洗漱,都在这里进行。
这就是郑成仁生活、居住了快两年的地方,也是他在深圳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