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镇是白河县的中心城镇，镇里常住居民约七万人，县里四所高中都在漕河镇。
这其中，三中所处的地理位置是最好的：在闹市中心，但又闹中取静，外围是一排居民楼。
三中门口的一排居民楼中，有一栋黄色的两层楼小卖部，那是陈冰的家。
电话铃响起时，李红霞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她顺手接起电话，喊道：“喂，儿子啊？”
这部电话机，从90年代安装后使用至今，但如今很少有人会打座机，牌友打电话来找她都是打手机，只有儿子会打座机。
“妈。”陈冰的声音听起来很异样，充满了沧桑，知子莫若母，李红霞一听，立刻坐直了身子，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去女朋友家见家长不顺利吗？”
“不是这事儿…… ”电话这头的陈冰，闭上眼睛，沉默片刻，才一咬牙问道：“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这两天，你有没有接到‘那个人’的电话？”
他口中的“那个人”也就是郑成仁，这些年来，陈冰不肯称呼他为父亲，父子俩形同陌路，李红霞也很无奈。
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正色问道：“没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知道若没有意外发生，儿子绝对不会主动来电询问郑成仁的事情。
老陈端了一盆热乎乎的泡脚水过来，蹲下给她泡脚，用口型问她：“冰冰吗？”
李红霞点头，轻轻摆手，老陈会意地离开。
陈冰犹豫着，说：“前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了，特意来跟我道歉，你说奇怪不奇怪。”
李红霞皱起眉头，过去这么多年了，但只要提到前夫郑成仁，她的胃里还是会习惯性抽搐，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等待着儿子的下文。
陈冰：“他跟我说对不起，希望我原谅他，我当然不会原谅他，这么多年了，他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从来不找我，结果给我打电话就求原谅！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天底下哪有这样做别人父亲的人！！我不能原谅他！！！”
陈冰年轻的脸庞，因为愤怒而轻轻扭曲着，他将没能对郑成仁发泄出来的怒火，一股脑儿朝着自己的母亲喷涌而去。
“大冰，喝点水吧。”宝儿心疼地给陈冰端来一杯水，陈冰瞧见未婚妻一脸担忧的样子，情绪才平静不少。
李红霞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她知道儿子打来电话，肯定不止是为了抱怨这个。
“妈，你在听吗？”
“嗯，你说。”
陈冰咕嘟咕嘟喝下了满满一大杯水，这才说：“妈，他说，当年那件事，他什么也没做……”
李红霞身子一震。
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没想到，这件事还是能够牵扯她的神经，当年，无论她如何追问，郑成仁始终紧闭嘴唇，惜字如金，一言不发。
“他肯说了吗？他怎么说的？”李红霞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的心脏也不由得加快了。
“没有！！这就是我生气的原因！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说希望能够见我一面！哼，他现在倒是想起我了，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儿子了，他说自己就快死了，我让他赶紧去死，要死也死在外面，我不想管他的事情。”
陈冰的语气里仍然燃烧着怒火。
李红霞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她了解前夫郑成仁，那是一个几乎称得上食古不化的人，他从不撒谎，如果他说他快死了，而且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主动给儿子打电话，并且主动道歉，那么……他大概真的命不久矣。
想到这儿，李红霞的心里还是一震，她急速嘱托儿子道：“冰冰！我知道你很生气，这些年你爸从来没问过你，但他始终是你父亲，是你亲爹！他既然说他要死了，那就是真的快死了，你不能在这个时候还任性用事，听妈妈的话，去见他，去找到他，了解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要不然，他死了，咱娘俩也不甘心……”
说起“死”这个字，李红霞眼眶一酸。
陈冰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儿子，你听见妈说的话了吗？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妈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只有你能找到他，答应妈妈，去找他，好吗？”
“好吧……”
李红霞挂了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抬起头，看见丈夫老陈就站在房门口，神情沉重。
李红霞没好气地拍了拍沙发：“过来坐吧。”
老陈如盟大赦，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脸担忧：“我刚才听见你说，老郑他快要……不行了？”
李红霞叹气：“应该是吧……他那病，前两年我就劝他不要再去打工了，他偏不听，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不听人劝……”
老陈搓着手掌，好半饷，才问道：“那要不，咱给他打个电话？”
李红霞盯着电话迟疑片刻，点点头，拿起手机拨号，拨到一半又挂了电话，抬头对老陈道：“不行，我怕我这暴脾气克制不住，还是你给他打吧。”
“行。”老陈利落地坐过去，看了一眼电话机旁边的贴纸，上面写有郑成仁的手机号码，这些年，郑成仁也没换过号码。
电话打通了，但是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听。
夫妻两个相对无言，又打了几次，均没人听电话。
李红霞有些坐不住了，她蹭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这不听人话的老不死的，该不是已经那啥啥了吧……”
老陈安慰她：“别着急，我这就给冰冰打个电话，让冰冰快去找他。”
陈冰接了电话，得知郑成仁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之后，一时之间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惜，任由他一遍遍地拨打郑成仁的手机，却都无人接听。
陈冰也并不知道郑成仁的下落，他只能推演着无数种可能性，自责不已：“要是他真的出事了怎么办？该死！”
宝儿只得安慰他，别着急，慢慢找，看看能不能通过郑成仁的手机最近通话，定位到郑成仁的地址，陈冰也冷静下来，也只能如此了。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