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五月天,大雨的征兆是空气闷热,子楚一人步行街头,这是他作为质子的第五个春秋,而今将要出人头地,却没有想象中地欣喜若狂。
他手里提有一菊花酒,一个人漫无边际地在路上游荡,看到商贩们已经收摊了,他们行走匆忙,整个画面都是为生活努力奋斗的样子。
一滴豆大地雨点“啪嗒”砸到子楚的额头,他仰天长望,灰白色的天空浮云暗涌,是要下大雨的现象,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大雨已经倾盆而下。
子楚没想过要躲雨,甚至任由雨水冲刷脸庞,可脑海里总是不经意浮现出那个楚楚可怜地女子,他甩了甩头发,自嘲地笑了笑。
忽然头顶的雨小了,子楚下意识望过去,看到一身红衣的朱媚娘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正替自己挡雨,他颇为意外,疑声问道:“你是来报答救命之恩的?”
“我是碰巧看到未来世子流落街头,于心不忍才过来帮忙的。”朱媚娘和他贫嘴,又瞅了瞅他手里的酒坛,似不经意地问:“看来公子有心事?”
“你是火眼金睛吗,这都能看出来。”雨势渐大,一把小小地油纸伞已经遮不住两个人,子楚的臂膀早已湿透,但他没有逾越半分,与朱媚娘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他指向远处的店铺外的遮雨棚,建议道:“到那里避雨吧。夏季阵雨,过会儿就停了。”
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并没有如期终止,相反地下了一阵夜。
眼看天色已黑,子楚不忍心见朱媚娘一个人在雨中瑟瑟发抖,便提议带她到家里歇会。
那是一个居民小院,门外种有一株花树,上边长有红叶粉花,开得绚烂夺目,是朱媚娘从未见过的植物。
她在门外踌躇不决,耳畔有某个人的话语萦绕不停,仿佛有一种魔力控在制着她的一言一行,让她下定决心跨过这道门槛。
门房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地气息,子楚体贴地给她披上一件外衫,还亲自用一块干布给她擦干头发,“想来姑娘住惯豪宅,是看不上我这偏远小院落的。不过姑娘放心,这雨是雷阵雨,今夜不停明早一定会停,到时我帮你雇辆马车,亲自送你回碧水山庄。”
朱媚娘心尖一颤,慌忙解释道:“我不住碧水山庄,我长年以卖艺为生,住在城中的客栈。”
长发湿哒哒地垂落眼前,成功遮住朱媚娘的神情,她一身狼狈,怯怯地望向子楚,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没有家。”
她的神情恰到好处,让他完全看不出半点虚假。
不出所料,子楚安慰道:“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四海为家。”
“我是说,我没有地方住。”朱媚娘刻意提醒他。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收留你?”子楚把干布塞到她的掌心,发出低低地笑声,他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菊花酒,漫不经心地说:“看你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那就是了?也好,选个良辰吉日,我去向吕不韦讨要你。”
一切进展得太顺利了,快到朱媚娘以为是梦,她完全看不穿子楚的心思,可就在六月炎热的时候,他真的到碧水山庄向吕不韦讨要她了,她心情复杂,既希望完成吕不韦分配的任务,又在为与他的绝情感到难过。
良辰吉日,子楚喝得烂醉如泥,朱媚娘在房中坐立不安,她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切,在这个官贵民贱的时代,她只能唯命是从,听从主人的安排,去和一个不爱的人成亲。
朱媚娘哭得眼眶通红,在酒精地促使下,趁子楚进门的时候,把他打晕了。
她掀开盖头,义无反顾地要回到吕不韦身边,可碧水山庄大门紧闭,她不敢大呼小叫,只能使出吃奶地劲,一个人艰难地翻墙而过。
朱媚娘跌跌撞撞跑到吕不韦的房门外,看到窗前印有他的影子,一种悲恸地情绪涌上心头,她伸出手描绘他的轮廓,顿时泪如雨下,她步步向前,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门。
“公子!”
这一声轻呼,夹杂着多种情绪,听得吕不韦百感交集,他头也不抬地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我的命令私自跑回来?”
“媚娘不敢,媚娘只是……太想公子了!”朱媚娘灼灼看他。
吕不韦拿书的手抖了抖,厉声喝道:“朱媚娘,我早就告诉过你,从你被我买回来的那一天起,你的命运就不再属于自己!所以你现在跑回来胡言乱语,是活腻了吗!”
“轰隆!”
惊雷炸响,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朱媚娘尖润地下巴,她目不转睛地注视吕不韦,伸手扯开胸前的丝带,缓缓地褪下衣物。
她泪如雨下,轻声哀道:“公子,你要了我吧。”
她的声音清脆易碎,如同他放置桌前地琉璃花杯,他别过脸去,试图用看书来抑制住内心地波动,却发现手中泛黄地书籍,已经被自己抓皱了。
他轻叹一声,对她说道:“你可知我让你引诱子楚的目的?”
“媚娘不想知道。”朱媚娘欺身上前,捧起他的脸,凑近他的唇瓣深情一吻,眼底水波荡漾。
房内风光璇旎,看得故欢直辣眼睛。
她甩了甩脑袋,阴沉沉说:“我想我已经知道往后的故事了。赵王后之所以梦魇不断,是因为做了亏心事。”
“据说秦庄襄王一共有两个女人,膝下还有两个儿子,一山不能容二虎,这后宫争斗必然激烈。赵王后之所以梦魇不断,一定是因为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就是当朝太子嬴政的身世。”
故欢缩了缩脑袋,低声问道:“那待会出了幻境,我该怎么面对赵王后?她既然知道我是梦师,想必也知道让我入梦会发现她的秘密。不过她既然请我来,是不是别有用意?”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她这么做是想找理由控制你。”面对俗世种种,闲云自然见多不怪,可这个初识人性的少女,还需要亲自去体验。他不会道破一切,现下能做的,仅仅是牵引她去处理一切障碍。
他的眼眸暗了暗,发出细不可闻地叹息声:“欢欢,你现在无心无魂,等同于行尸走肉,若不是你体内的梦丝起作用,恐怕这世间的七情六欲,你都没有半点感觉。”
“是因为这颗石头心吗?”故欢看向自己的胸脯,原来这个空荡的位置,装有一颗冰冷的石头,那么它是与生俱来的,还是被人换走了?
她不敢多问,她知道闲云隐瞒了自己的身世,还包庇了那个诓自己跳忘川的人。
可那又怎么样?
不是不追究,只是还没有足够强大。
闲云,只要你一陷入梦境,我就一定有机可乘。
“在想些什么?”闲云拍拍她的脑袋,注意到幻境里的波动很大。
“没什么。”故欢对他报以一笑,连忙转移话题,“待会出了赵王后的梦境,你就在西厢房等我,要是我到了天明还没有回去,你可一定要来救我!”
“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随着场景变换,闲云的身形渐淡,他从梦境中退了出去。
…………
幻境外的赵姬平躺在床榻,放置于两侧的手指动了动,她倏然睁开眼睛,扫视一圈后发现房里空无一人,而那个梦师早已不见踪影,唯有床边的木凳证明有人曾来过。
忽然房中流萤飞舞,它们在木凳上盘旋成圈,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是那个素衣梦师,她正坐在凳子上,眼底一片清明,那道冰冷地目光看得人莫名心虚。
“你刚才明明……”赵姬惊恐万状,指着眼前的人直发抖。
“王后娘娘别惊慌,这只是梦师的独门绝技,能幻成萤火进入梦境。”故欢打开山水画扇,故弄玄虚地摇了摇。
赵姬松了一口气,对这个梦师已经另眼相看,但为了挽回威严,她正襟危坐,轻咳了几声才说:“那你打算怎么消除本宫的梦魇?”
故欢“刷”地收回山水画扇,故作神秘地说:“心病还得心药医,王后娘娘这块顽疾,恐怕还需要些时日。不过,民女这里有个秘方,就是每日到御花园舞上一曲,就会药到病除。”
赵姬横眉怒视:“你果然能窥人梦境!那段过去,想必你是知道了!”
故欢收敛笑意,对她淡淡道:“王后娘娘在知道民女的身份以后,就已经明白民女会发现那段陈年往事。可您不仅没有拒绝,还坚持让民女入梦,恐怕不止是想让民女消除梦魇,而是来洽谈其他的事情吧?”
“你倒是机灵。没错,本宫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请你帮忙消除一个人的记忆。”赵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试图从那张脸上捕捉到一丝不悦地神情,但并没有。
“您指的是成姣公子?”故欢柳眉一挑,暗想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从入宫开始她便没有听过另一位妃子的事情,相反这个成姣这个名字,与太子嬴政常被人提起。
当赵王后说要消除人的记忆时,她几乎下意识联想到成姣这个人。
如果要消除成姣的记忆,那么另一位妃子恐怕已经遭遇不测。
“梦师与本宫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那么接下来就看梦师的了。另外,本宫允许你自由进出皇宫,方便掩人耳目。”赵姬对这个计划势在必得。
“王后娘娘,你又怎么会觉得我会答应呢?”故欢好整以暇地看她。
赵姬抬起下巴,自信地说:“素闻故梦师喜欢金子,敢问在秦国,还有谁比本宫有钱的?”
故欢摇头失笑,险先拍手叫好,她轻咳几声掩饰自己想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地说:“王后娘娘此言差矣,民女开的正规医馆,可都是合理收费。当然,要是病人执意要打赏,我们又岂有不赏脸的道理?”
“那本宫是要不断打赏了?看来故梦师比较适合做个生意人。”赵姬掩嘴轻笑,十分满意这个梦师的性子,只要是钱能控制的人,基本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哪里哪里,王后娘娘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