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了。
眼前是一片粗糙的岩壁,他发现自己身在山洞之中,摊着身子,就像是被随意的抛在草堆之中。他坐起来,挠了挠头道:“我怎么在这里?”
昨晚似乎睡了很久,但醒来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他略一舒臂,发现昨天夜里受的伤,现在竟也无碍了,心中不免吃了一惊。
“那位姑娘……”他突然想起来,环视四周,并无人影,他不无惆怅地道:“她走了么?”
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便如林野间的轻风,拂过无痕,了无形迹。他回忆起少女轻嗔薄怒的模样,便如懵懂童稚时夜夜梦回,时常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人。
他心里明白,绝不会是同一个人。但是在梦里梦外,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若说他对此不曾抱以期待……
他自嘲地笑了笑:“胡思乱想些什么,这世间上多的是容貌相似的人。”
只是这人世茫茫,萍水相逢之后,还能再遇上她吗?
江万流心头闷得难受,目光向外一探,只见远处透来一团光亮,清冷的晨光中,草色虽还只有淡淡的绿意,但一片繁茂的花,沾了露水之后,颜色却如染过一般浓。他轻叹道:“却是一个好天。”
这时洞口出现了一团黑影,两点澄黄的瞳孔暗暗闪光,他心中一动道:“琥珀?”
那团影子慢慢移步过来,却是一只通体漆黑的豹子。
只见它身躯高大,骨肉丰满,举止优雅中带着一丝轻盈,一身黑毛暗如云影,但倘若细细的观察,便能发现在它颈下与胸腹之间,散布着些许白色的云纹。
那豹子挨着他躺下,将头枕在他的膝上。江万流手指梳过它颈间皮毛,淡淡道:“让你等久了吧?”
那豹子颇通人意,低吼了一声,似在倾诉不满。
江万流笑道:“我碰上了一点事情,对不住了。”
眼前这只黑豹便是那日夜魂雪豹的遗孤了。自从江万流吸收了雪豹的内丹之后,便感到体内真气浩荡,日渐盈溢。
一个月前的雨夜,也是在这样的山洞中,江万流守望风雨,静静独坐,忽觉体内的躁动大异往常,惊讶之余,急忙修炼老者留下的行气口诀。
这口诀他在劫火发作时曾听老者念过一次,但并非全文,而老者相赠的那枚玉戒上,则通首至尾的镌刻着行气通脉,炼气化神的法门。
一直以来,江万流牢牢谨记僧人临终前的嘱托,每日诵念准提神咒,是以劫火从未发作,眼下这种形势,却是他始料不及。江万流暗道一声古怪。
洞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江万流静坐之际,忽觉万念俱消,灵光乍现,如电闪划破灵明,似皓日洞澈幽暗,灵府深处,赫然冒出白烟,种种异象,令他不知所措。他却不知,这正是修道人常说的探玄之境。
所谓探玄,探者寻也,玄者深也,探玄即是登堂入奥,循序渐进之意。
江万流身为大河真气传人,本不该真气全无,皆因劫火吞食了他的真气,方才这般羸弱。
但当他真气充盈后,劫火吞噬的便不是他的本身真气,而是内丹之气。兼之他又习练了老者传授的行气之法,体内真气便如同决堤之河,源源不绝,一日盛过一日了。
江万流初登玄奥,耳际轰然作响,竟失去意识,只有层层光圈将他围绕。
再睁眼时,风停雨止,万籁俱寂,黑豹便如眼下这般,静静伏在他的膝前。
江万流惊喜万分,以为它已经打开前世之门,恢复记忆。后来却无奈的发现,黑豹不过是吸取了他溢出的真气,才骤然长大,不说记忆恢复,就连心智也不完全。
只是它与江万流相处之时,确也颇具灵性,时常江万流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其中含义。这一人一兽相处日久,万事照心,倒有几分相惜之感。
黑豹天生一双澄黄大眼,仿如琥珀一般,于是江万流干脆以此为名,唤它“琥珀”了。
琥珀抬头看了看他,目光中透露着一丝不满,似乎在说,再有下次,就懒得找你了。
江万流无奈点头道:“没有下次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琥珀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随后把下巴摆在江万流腿上,默不作声。
江万流忽然想到:“若是那位姑娘把我带来这里,琥珀或许已经见着她了,但愿没吓着她才好。”于是小声问道:“琥珀,你先前可曾见过一个穿黄衣服的姑娘,提着把剑,长发飘飘,就好像……就好像仙女一般?”
琥珀一动不动地趴着,不见动静,像是睡着了。江万流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这个姑娘虽然长得好看,性子却凶得紧,喜欢拿剑戳人,还打了我一掌。但是我知道她其实心眼不坏,她说让我放下她自己走的时候,不知怎的,我却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了。”
琥珀忽然抬起头来,江万流惊讶道:“你见过吗?”
却听它肚子中发出一阵声响,可怜兮兮地望着江万流。江万流一阵泄气,又不禁莞尔而笑,正要揶揄,忽然自己肚子也咕咕响起来,他昨夜一路奔波,腹中早已是空空如也。
江万流将脸靠近琥珀,眨了眨眼睛道:“咱俩倒有默契。”
琥珀将一颗硕大的头颅,往他身上蹭了一蹭。江万流哈哈一笑,站起身来。
出了山洞,只见群山蜿蜒,碧树丛生,脚下是漫山遍野的绿草,头上是苍茫无际的碧落,江万流怡然而笑,低头向琥珀道:“今天吃什么好?”
他们走走停停,闲适自得,过不多久,便行至水岸。
江万流点了点头道:“就是这里了!”只见他神秘一笑,钻入林中,折了一根长枝过来,又从衣服上抽出一根长线。
“今儿咱们捉鱼吃!”他展眼舒眉,正要大展身手之时,忽然听见琥珀低吼了一声。
“有人来了?”江万流手中倏停,侧目望去,只见岸边的竹林中,一位黄衫少女步履蹒跚,倚剑独行。
“是她!”江万流眸中一亮,只见少女一瘸一拐,满面倦色,虽是拄着剑,但看起来却像随时都会晕倒似的。
江万流连忙放下手中物什,起身迎过去,喊道:“姑娘,我在这里。”
许是听见他了,少女整个人呆了一呆,苍白的面容中满是不敢置信。
江万流快步上前,见少女呆呆地望着自己,片刻不离,不禁疑惑道:“姑娘为何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吗?”
少女“啊”了一声,上下打量他道:“你……你没有受伤么?”
少女花容憔悴,眼角隐约湿了,看的江万流心中一疼,连忙道:“我没事了,昨晚的伤也都好了,你……去了哪儿?是了,你的脚伤……”
江万流知她行动不便,连忙将她扶住,道:“脚伤明明还没好,为何还要乱跑?”
少女整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伏在江万流怀中,喃喃道:“不是,怎么会……”忽然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迷蒙之中只听见江万流急切的喊声:“姑娘,姑娘……你醒醒,姑娘……”
江万流面色惶急,连眼望天。
却见江面上一轮淡淡的日影倒映出来,浮在茫茫的烟波中,似乎悠悠的在那里笑人间的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