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梦中看见了漆黑的魅影,如一团浓雾包围着她。
梦里有幢幢阴影的恐怖,有阒无人声的孤独,还有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焦虑。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朦胧中瞥见一张瘦削的面庞,紧咬着牙关,眉宇间透出一丝痛苦,随着夜色越飘越远。
她蹒跚地追上去,夜如潮水般在她面前合拢,树木的影子塌陷成一个漩涡,似乎要将她吞噬进去,她绝望地喊道:“不要……”
蓦地睁开双眼,日光透过枝叶,落在她身上。她惊魂未定,目光迅速地在四周掠过。却见不远处宁静的河面上,粼粼波光映着青山碧树,缓缓流动。
河边的少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目光关切中带着一丝疑惑,似在纳闷她到底梦见了什么。
少女与他目光一撞,这才定下心神,长长地吐了口气。
江万流微笑道:“你还好吗?刚才听你一直说什么不要的,把我吓了一跳,是做了恶梦吧?”
少女闻言不由双颊泛红,暗忖道:“刚才昏迷的时候,我难道一直在胡言乱语么?那可真是难堪死了。”
她细细瞅着江万流,梦里的那张脸庞立刻就同他重叠起来,心中埋怨道:“亏我这么担心他,他还取笑我。”
“笑什么笑!”少女负气道,手中抓了一块石子,向江万流掷去。
江万流吃了一惊,仰面避过,石子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江万流“哎哟”一声:“鱼都被你吓跑了!”
少女一看,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根竹竿,竹竿一端系着一根细线,被微风轻轻吹拂,斜斜垂入水中。少女轻哼一声,别过螓首,故意不理会他。
江万流知道她性子古怪,也不计较,只是心中暗道:“现在的女孩儿都是这样容易动气的么?昏迷前可还好好的……”摇了摇头,便垂眼望着湖面。
眼前的涟漪还未散去,身后却忽然传来少女的惊呼,江万流吓了一跳,连忙爬起,三步并做二步,急跑过来。
少女脸色煞白,说不出的惶恐失措,江万流环视四周道:“又怎么了?”
少女用手指着一块岩石投下的影子,嘴里嗫道:“你看……那里……”
江万流侧目一看,只见琥珀躺在阴影之中,正眯着眼睛小睡。江万流长舒一口气,失笑道:“我以为什么呢。你别怕,它是我朋友,叫做琥珀。它待人很好,不凶的。”
话音未落,琥珀的耳朵扇动了一下,继而擎起了它那颗硕大的头颅,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鼻中喷了一口气,将爪子垫着下巴,便闭眼不动了。
少女闻言暗道:“怪不得他毫发无伤呢。”
她回想起昨晚琥珀凶神恶煞的出现在她面前,还有那双嘲弄的眼神,心头顿时恍然:“原来不过是我瞎操心罢了。”
她想到这里,心中涌上气来,哼了一声道:“它不凶才怪!”
江万流心中奇怪,问道:“它什么时候冒犯你了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少女只觉鼻头一酸,眼眶泛红,恨声道:“就昨晚!”
“它伤着你了吗?”江万流面露为难之色,心想昨夜他昏昏沉沉,一无所知,倘若琥珀真的伤到了她,那可真是抱歉得很。这样想着,他回头瞪了琥珀一眼,琥珀本想抬起眼皮偷看,见其瞪来,连忙闭眼,俨然一副心虚的样子。
少女抽噎道:“昨晚它一下子把人扑倒,然后扛着你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找了你一夜,想你肯定活不成了,但无论如何,总要给你报仇……”
江万流一怔,继而一颗心兀自狂跳:“原来她担心了我一整夜。”
“我在林子里摸黑乱走,好几次都走到尽头,只道再也见不到……见不到你了。”说到这里,她一对明眸含着泪水,忽然凝注在江万流脸上。
江万流与她相识不过一日,想不明白少女为何这样瞧他,但见她眼眶泛红,泪光滢滢,忍不住牵动柔肠,柔声道:“你别哭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替琥珀向你赔不是了。”
少女见他脸上痴痴傻傻,浑然不知,但声音却十分温柔,不由双颊微红,背过身去,俏肩微微颤动。
江万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的性子本就木讷,见了旁人落泪,更加不知所措了,只有无言以对,默默地坐回湖边。
江水盈盈映在他眼中,江万流心头一阵茫然,回眼一望,见她也注视着自己,眼波如水,却忽地眉间含霜,狠狠瞪他一眼。
江万流无奈转过头去,一阵冷风迎面而来,不由打了个寒噤,肚中又泛起饥饿之感,只好消了杂念,静静地守着鱼竿。
水面平平,许久没有动静,江万流呆坐了好一会儿,忽觉身边人影一动,只见少女姗姗移步,挨着他坐下来。
江万流吃了一惊:“你……我……”
少女双颊如染胭脂,啐道:“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支支吾吾,真没出息。”
江万流嗓子一窒,欲言又止,只好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真没出息。”
二人正相顾无言间,忽听少女轻轻地在他耳边道:“嗳,你叫什么名字?”
江万流微微一怔,只觉得昨夜迷糊之中,似乎也听到过这句话,不禁走了神。
少女秀眉轻蹙,嗔道:“你怎么不说话?”
江万流“啊”了一声:“什么?”
少女狠狠瞪他,大声道:“我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江万流见她生气,连忙道:“我叫江万流。”
“江万流,江万流……”少女默念着他的名字,奇怪道,“难不成你是江上漂来的么?”
江万流微微笑道:“小时候义父也总是这么哄我,说我是顺着江水漂流的孤儿,正巧被他瞧见了,就捞了上来。”
“义父?”少女皱眉道:“你真是一个孤儿?”
“我……”江万流面色一黯,轻叹道:“倒不是的,只是我父亲被奸人陷害,现在正囚禁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少女吃惊道:“你知道他被关在哪儿吗?”
江万流点了点头,暗自攥拳道:“我知道的。总有一天我会救他出来。”
少女动容道:“那你母亲呢?”
江万流回想起当日在寒鸦殿中听到的话,垂下头去,低低地道:“我母亲嫁了别人了。”
少女微微一愣,看到江万流黯然神色,心道:“原来他这般命苦。”她自知失言,于是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衫道:“抱歉,我不知道……”
江万流转眼一看,只见她目光怯怯地望着自己,淡笑道:“有什么好抱歉的?”
“也是。嗳……”少女眨了眨眼睛,忽然攘他一下:“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就不问问我叫什么?”
江万流被她一攘,只觉得她身如软玉,柔若无骨,鼻间闻到她身上淡淡馨香,心头猛地浮现起昨夜的旖旎风光,顿觉口干舌燥,喃喃道:“嗯,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心中骂他一声呆子,辗然一笑,缓缓道:“你听好了哦。我叫顾清颜,这顾呢,是瞻情顾意的顾,清呢,是水木清华的清,颜呢,就是破颜而笑的颜了。”
少女摇晃着脑袋,满脸天真,似乎是怕他没记住,少女又道:“你记住了么?”
江万流望着她如花笑靥,蓦觉情意翻腾,几乎涌至嘴边。但过了良久,他还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记住了。”
少女有些着恼,皱了皱眉,忽见水面摇动了几下,鱼线一紧,连忙道:“你还愣着干嘛,鱼儿都上钩了!”
江万流心头一慌,马上提竿,只见点点水迹在空中划过,一条青鱼腾跃而起,旭日之下,鳞片闪闪发光。
二人相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