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万流步出阁门,便看到一条两壁夹成的狭长石巷,入口极窄,仅容一人通过。
抬头仰望,但见两面绝壁危崖,斜插云空,岩顶裂开一罅,从中漏进天光一线,宛如一道碧虹,凌越南北。
此时已过了正午,阳光照射不进,石巷萦纡幽峭,遍地生云,人行其间,险象环生,顾清颜走在江万流身后,足下一个趔趄,不由抓住了他的衣角。
江万流回头一望,递过手来,将她牵住,低声道:“当心。”
顾清颜悄悄地点了点头。
盘道屈曲而下,约有百十来级,一行人出了石巷,遥望见远处一个巨大的地窟,悄怆幽邃,深不可测,隐约中传来洞内冷风刮过石棱,发出的呼啸之声,听来有如哀鸣一般。
他们再行一段,便已来到地窟近前,见到一块石碑,上刻“沧澜禁地”四字。
羽笙道:“就是这里了。”
顾清颜站在旁边,感到一股寒流席卷而上,俯视一眼,忽然捂住胸口,叹道:“好深啊!”
她孩童心性,目光一转,从地上拾了枚石子,抛进洞中,许久未听见回音,不由吃惊道:“这该不会是个无底洞吧?”
羽笙解释道:“沧澜禁地深有百丈,直通地下河,刚才那枚石子,大概是落到了水中,才没发出声音。”
顾清颜歪头问道:“这下面是地下河?”
苏沐晴道:“相传是洛水的支流,但也无从考证了。”
日影偏西,阳光透过嶙峋的山石,照进洞中,江万流俯眼一看,见阳光所过之处,露出许多大小不一的石洞,这些石洞嵌在石壁上,有的高过数丈,有的却不足一人容身,这些石洞仿佛相互连通,洞中有洞,与石壁浑然一体,倒不像是人工雕凿而成。
他目光所及,只能瞧见阳光下的半截石壁,以及入口处层递的几节石阶,只觉得此处平平静静,似乎也不像羽笙提到的那么危险?
正这般想的时候,忽听底下传来一阵啼鸣之声,响彻群山,凄厉绝寰。
“朱雀悲鸣!”羽笙大惊失色道:“下面出事了!”
江万流见他这般惊慌失色,忍不住问道:“什么是朱雀悲鸣?”
羽笙沉眸道:“朱雀主口舌,乃是非之兆,朱雀悲鸣,下面必有纷争。咱们快点下去吧!”
说着也不等众人回复,便抢先一步下去了。苏沐晴脸上同样有急切之色,尾随而去。
江万流与顾清颜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连忙跟上。
羽笙进到左侧第一间石洞中,弯腰在石柱旁摸索了一番,找到一根火把,拿火折点燃,在阵图上照了一番,朝后喊道:“请随我来!”
火光映在暗沉的石壁上,显出几分阴森可怖,四周寂无声响,只有众人的脚步声跫然在洞中回荡。
一行人在洞中兜转了半刻,忽然迎面现出一面巨大的石壁,石壁上似乎还刻着几幅壁画。
羽笙举火一照,上头的壁画映着火光,竟有炽烈的光纹泛漾开来,仿佛被火燃过一般。
江万流一看上面纹路,依旧还是那四只灵兽,只是与阵图上画的却有些许不同。
只见苍龙身躯蜿蜒,蜷缩伏卧,不见四足,白虎沉身踞爪,口中似乎衔有一人。而那朱雀收拢羽翼,悲愁垂首,玄武深潜水底,缩头藏尾。
他正疑惑不解,却听羽笙惊讶一声,随即发愁道:“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玄武藏头,四危齐备,大凶之象!”
江万流不识阵法,自然听不懂他话中意思,但他既然说是大凶之象,前途自然不甚乐观,一时也愁眉锁目,踌躇不决。
沉吟之际,只听苏沐晴道:“咱们走到这里,已经毫无退路了,前头即便横着尸山骨海,怕也只有咬牙闯过去。”
众人目光凝重,暗暗点头,绕过石壁,踏入一间石室。
石室之中空空荡荡,除了顶上悬挂下来的石柱之外,便无他物,这些石柱,有的上下相连,有的自中间拦腰而断,千姿百态,不一而足,顾清颜看了片刻,疑惑道:“这禁地之中,好像也没有什么……”
她话未说完,前方暗处,忽然响起一阵叱呼之声,只见那些石柱旁阵列着的灯檠上,逐一燃起火光,渐次递向石室尽处的一座圆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凝目望去,但见火焰飘摇,辉映着圆台中竖立的一根巨大的石柱。石柱宽有丈余,立地擎风,柱上盘绕着一条云龙,目光凶恶,遍体青鳞,仿佛下一刻便要腾跃而起。
顾清颜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这……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羽笙摇头道:“不是。”
顾清颜略舒一口气,余光中却见那条青龙慢慢地擎起了它那颗硕大的头颅,琥珀立时按爪低啸了一声。顾清颜恼道:“羽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骗我!”
羽笙答道:“这是法身!”
江万流沉声道:“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条青龙落到地上,龙首高昂,匍匐而行,身上鳞片在火光之下,异彩流金,众人目光为之一眩。
江万流注意到那条青龙头有一角,并无四足,口中吐信,在地上蛇形,看起来怪异的很,与自己先前见过的虬龙大为不同。
他微微皱眉,正要发问,只听羽笙疑惑道:“这难道是?”
羽笙凝目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道:“大家注意了,这厮恐怕不是龙,而是一条角蛇!”
江万流心中一惊:“角蛇?”
他在来时路上,便听万劫余提到过,这里曾有一条角蛇作乱,只是后来被伏藏山庄的开派祖师玄羽真人制服,化成了一道长河,却不知与眼前的这条角蛇是否有联系?
他心中忽然想到:“是了!羽笙刚才说这下面直通地下河,莫非这里就是那龙蛇之影的源头?”
江万流思虑之时,那条角蛇已经游至近前,众人按紧兵刃,正准备一场恶战,不料那角蛇却忽然停了下来,俯首问道:“尔等何人?”
众人心头皆泛起一丝疑惑,苏沐晴对它施了一礼,道:“晚辈伏藏山庄第十九代弟子苏沐晴,不知前辈是?”
角蛇那对竖睛蛇眼在他们身上淡淡一扫,顾清颜心中登时一凉,却听角蛇冷漠道:“原来是几个小辈!”
江万流听出他冷漠的语气之中,隐约有一丝宽心之意,不由心中奇怪。
那角蛇又道:“尔等速速退去,本座今日便不与为难!”
苏沐晴道:“晚辈几个受人胁迫,不得已避入禁地中来,不知道前辈可否准许我们过去?”
角蛇听完之后,大笑不已,它笑声嘶哑,极为刺耳,即便是苏沐晴听了也忍不住皱眉。角蛇笑完过后,忽然冷冷道:“堂堂伏藏山庄,竟然也有受人胁迫的时候?真是痛快!”
羽笙听了,面色登时一变。角蛇又道:“尔等莫要不知好歹,本座今日有要事在身,无暇听尔等诉苦。哼哼,想要过去?那是白日做梦!”
羽笙面上升起浓浓敌意,迟疑道:“莫非你就是当年先祖降服的那条角蛇?”
角蛇闻言顿时一怔,随即眼中凶光大盛,冷笑道:“蓬头稚子,眼力倒还不错。当年之事,不过是我一时大意,方才败于他手。但他就算赢了又能如何,还不是依旧身死道消,化为尘土?而我呢?我耗费千年,凝聚法身,只要再跨一步便能成就至尊,到那时,即便是玄羽那老匹夫在世,又能耐我何?”
“成就至尊?”羽笙心中咯楞一下,大惊失色,“莫非它要化龙?”
他想到此处,心中顿时思绪翻飞,急匆匆想到:“倘如它刚才所言,这厮只差一步便能脱胎换骨,化龙重生,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它说的不错,到那时,即便是玄羽真人在世,恐怕也不能将它降服。”
于是他低声道:“大家听好了,千万不能让这厮化龙,否则事态便不是我们能够控制了!”
顾清颜与苏沐晴听到这“化龙”二字,神色立时一惊,面面相觑。江万流却是有所预料,虽神色凝重,倒也未见惊讶。
四人举目相视,心中已有计较。只听羽笙淡淡道:“眼下事态紧急,前辈执意不让我等通过,那说不得便只有硬闯了!”
角蛇瞳光倏地亮起,透出一股狰狞,口中嘶叫,喷出一股黑气,竟将它那偌大的身躯包裹其中。
羽笙俯身拱手:“还望前辈恕罪!”言罢腾跃而起,手中长笛在呼啸声中,亮起一抹剑光。
那剑光绞散黑雾,从角蛇眼中一闪而过,顷刻间逼迫眼前!
哪知角蛇动也不动,剑光在它鳞片上一磕,翁然振响,羽笙只觉虎口微微一麻,短剑似要弹飞出去。
角蛇目露嘲讽之色,冷笑道:“寻常刀剑,伤得了本座?”
说话间巨尾猛然一扫,击在羽笙腰腹,羽笙扫落在地,喉底一甜,蓦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隐约发白。
这时却听一声兽吼,一道黑影鬼魅般一闪,琥珀露出两排森白锐利的尖牙,猛地咬住了蛇尾。
角蛇本是毫不在意,忽然觉出痛来,心中大惊,巨尾一甩,欲将其甩脱,哪知琥珀那副铁口钢牙,一旦咬住便死活不放。
尾部疼痛加剧,急甩之时更传来撕裂之感,角蛇又惊又怒,巨尾在地上一拍,震得石室一颤,扬起满地尘埃。
琥珀腹中一阵翻涌,身躯翻倒在地,痛嚎一声!
江万流心中大急,大喝一声,拔剑跃出,惊鲵剑剑光一起,便如长河奔涌,浩荡磅礴,充满了整间石室。
角蛇还在为尾上的伤势恼怒,忽然感到一股杀气逼至眼前,惊讶之余,身躯一蜷。
惊鲵剑斫在蛇鳞上,溅起几点白光,白光散后,蛇鳞上竟只印上一道白痕。
江万流翻身一跃,落回远处,暗暗皱眉道:“竟然只有一道白印?”
角蛇鳞片的坚硬程度,实在出乎众人所料,苏沐晴扶起羽笙,目光担忧。
羽笙强咽下一口鲜血,点头示意。
此时琥珀也已翻扑而起,屈身蓄势,口中怒啸不已。